就在这时,旁边一位一直在用手机浏览信息的年轻人突然惊呼一声,将手机屏幕展示给众人:“看!又有人翻出他前段时间在开封府街头唱《包青天》的视频!字正腔圆,韵味十足,完全是戏曲大家的功底!”
画面中,月尘一身便装,在古老的街巷间,将包拯的刚正不阿唱得荡气回肠。这无疑又给在座的文人雅士们心头添了一把堵。
茶会最终在不甚愉快的气氛中散去。苏文渊老先生站在廊下,望着南方的天空,喃喃自语:“阳春白雪……下里巴人……这世道,怕是真的要变了。”
他感觉到,一种新的、充满活力的、他或许无法完全理解和接受的文化力量,正从临海那个方向,汹涌而来。而京城的文坛,似乎还没有做好应对的准备。
那些曾经被视为圭臬的规则和品味,在月尘这种不讲章法、却又直击人心的“文化土匪”面前,正显得摇摇欲坠。
京城,苏府。
苏文渊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回到家中,连日来文坛茶会上的忧虑仍萦绕心头。他刚踏入庭院,便听到书房里传来孙子孙女清脆悦耳的歌声,那旋律简单明快,歌词却意味深长:
“光阴似流水,不一会儿课毕放学回。大家仔细想一会,功课曾明白未?老师讲的话可曾有违背?父母盼儿归,路上我们莫俳徊。将来治国平天下,全靠吾辈。大家努力吧,同学们明天再会。”
苏文渊愣住了,这歌……他从未听过,但歌词质朴,却蕴含着劝学、孝道、责任与担当,正是他这等书香门第最想传递给后辈的道理。他悄悄走到书房门口,只见孙儿和孙女正对着平板电脑跟唱,脸上满是认真和愉悦。
更让他惊讶的是,用晚饭时,平时挑食的孙子竟然主动把碗里的青菜吃得干干净净,还一本正经地说:“爷爷,《小小一粒米》里唱了,‘小小一粒米,来得不容易’,我们不能浪费。”
接下来的几天,苏文渊发现,临海那边创作的儿童歌曲,如同春风般通过网络吹遍了北方。《小小一粒米》教孩子珍惜粮食,《小画家》鼓励想象力,《小松树》寓意茁壮成长,《春天在哪里》充满童趣探索,《我是小海军》激发爱国情怀……
这些歌曲旋律优美,朗朗上口,更重要的是,它们传递的价值观积极、健康、阳光,完全挑不出任何错处。
北方文坛的震动和慌乱加剧了。他们擅长的是辞藻华丽的诗词歌赋,是引经据典的宏篇大论,何曾想过用如此简单直接、却又如此有效的方式去影响最年幼的一代?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文化渗透,让他们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在一次小范围的聚会上,一位研究古典文献的老学究捶着腿,无奈地叹息:“唉,没法比,真的没法比啊。你们别忘了,月家诗书传家,半耕半读,传承了四千年不绝。他们家学渊源里,怕是真的有如何‘化民成俗’的古法……我们这些,终究是差了底蕴。”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能保持这种无奈的清醒。成名已久的北方作家崔明礼,素以扞卫“文学纯粹性”和“高雅艺术”自居。
眼见临海的“俗文化”势不可挡,尤其是连孩子都被“俘获”,终于按捺不住。他在一家颇有影响力的媒体上发表了署名文章,言辞激烈地指责临海文艺界“以通俗取代高雅”、“用小儿科的歌谣冲击严肃文学根基”。
甚至隐晦地建议朝廷应当“有所管控,防止低俗文化泛滥”。
这篇文章,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滴进了冷水,瞬间在网络上炸开了锅。
“崔大家是活在象牙塔里吗?这些儿童歌曲哪首低俗了?”
“孩子们爱唱,能学到好道理,就是好文化!非得之乎者也才算高雅?”
“自己写不出深入人心的东西,就想靠封杀别人来维持地位?”
“月尘郡王写的歌,从工人唱到皇帝,从孩子教到成人,崔大家您呢?”
“建议崔大家先去听听《小小一粒米》,看看自己碗里的饭香不香!”
铺天盖地的批评和嘲讽,几乎将崔明礼淹没。他本想挑起论战,维护“正统”,却没想到引火烧身,反而让更多人关注并认同了临海推出的这些文艺作品。
北方文坛本想借机发声,见此情景,也只能集体噤声,更加深刻地体会到那种面对新兴文化力量时的无力与挫败。
京城,苏府的书房里,苏文渊正对着一份从南方传来的教育简报发愣。这份简报的内容,比之前那些歌曲更让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
简报上清晰地写着:临海郡所有公立学校,音乐、美术、体育等“副科”的专业教师配置,已增至每校至少五名。学生们可以根据个人兴趣和天赋,自由选择深入学习的项目。
这仅仅是开始。紧接着,临海郡政府牵头,成立了郡级儿童乐队、合唱团、武术队。更引人注目的是,少年军校和小海军学校的建立,这已经超出了普通兴趣班的范畴。
那位匿名教育界人士的评论一针见血:“他这不是在教书,他这是在‘育苗’!”
简报附带的几张照片,更是冲击着苏文渊的传统认知:
一张照片上,一群十岁左右、穿着笔挺小海军服的孩子们,精神抖擞地列队登上一艘专门为他们建造的、缩小比例但功能齐全的训练舰。
他们不是在玩过家家,而是在真正的退役海军军官指导下,学习基础的航海知识、旗语,甚至进行简单的操舵演练。
背景是临海郡的碧海蓝天,那股从小培养的纪律性和对海洋的亲近感,几乎要透出纸面。
另一张照片则是在一所中学的“创新工坊”里,一群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围着一个汽车底盘模型和复杂的图纸激烈讨论。
旁边的展台上,竟然摆放着他们自己设计的船舶流体动力学草图和一些简易的发动机改良部件。这些本该埋头于经史子集或数理难题的少年,此刻展现出的,是对现代工业技术的浓厚兴趣和令人惊讶的实践能力。
苏文渊放下简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彻底明白了。月尘的布局,远比他想象的更深、更远。
京城,某处隐秘的私人会所内,气氛比苏文渊的书房更加凝重。这里没有文人的叹息,只有资本巨头和传统精英阶层深不见底的忧虑。
“育苗……哼,他月尘育的不是苗,他是在给我们所有人培育掘墓人!”一位掌控着帝国重要能源命脉的老者,将手中的雪茄狠狠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他是“四海能源”的掌门人,赵四海。
“赵公息怒。”旁边一位戴着无框眼镜、气质精明的中年男子沉声道,他是帝国最大私立教育集团“博雅书院”的董事长,李文博。“我们现在面对的,已经不是简单的文化之争了。他这是要从根子上,重构整个社会的人才结构和上升路径!”
他拿出刚刚收到的密报:“临海大学,自主设计出了新一代工业机器人,精度和效率远超现有市场产品!临海农业大学,培育出了新型稻种,亩产成品粮达到一千八百斤!这意味着什么?”
一位穿着定制西装、代表金融资本的年轻精英,陈轩,冷笑一声接口:“这意味着,临海在高端制造和基础农业这两个最根本的领域,正在获得技术自主权。
“他们不再需要完全依赖外部技术输入,甚至可能反过来形成技术优势。农业自给自足,能源……”他喝了口咖啡,语气更加沉重,“我们比谁都清楚,临海郡沿海大陆架蕴藏着丰富的石油和天然气,月尘上台后大力开发,如今已能满足本郡大部分需求。”
赵四海猛地一拍桌子:“最关键的是地理位置!临海郡扣守帝国最重要的海上通道和长江水道咽喉!
“以往我们还能用经济封锁、技术禁运来施压,可现在呢?封锁他?我们的货船要不要过马六甲(泛指海上通道)?我们的内河航运要不要走长江?封锁他,等于掐断我们自己的经济血脉!到时候,谁先完蛋还不一定!”
会所内一片死寂。这些平日里翻云覆雨的精英们,第一次感到一种深刻的无力感。月尘走的是一条他们无法复制、也难以阻止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