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风刀寨的第三日,天地间已然换了一番景象。
嶙峋的黑石与顽强的针叶林被远远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垠的苍茫雪原。天空呈现出一种清澈而冷酷的铅灰色,太阳仿佛也被冻僵了,只能投下黯淡无力的光。凛冽的寒风如无形的刀子,刮过每一寸裸露的肌肤,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队伍里,除了洛云曦、灵猫和飞隼外,多了一位沉默寡言的老者——莫老。
他看起来至少有六十岁,身形瘦削但异常硬朗,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庞如同干裂的树皮,沟壑纵横。他穿着一身厚重的、不知名野兽的皮裘,头上戴着一顶能遮住大半张脸的风雪帽,只露出一双深陷在眼窝里、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他便是冯啸天口中,唯一一个曾抵达断魂崖外围五十里并活着回来的人。
一路上,莫老几乎不说话,所有必要的交流都用最精炼的手势完成。但他每一步都踏得极为稳健,对地形的选择、风向的判断、以及对潜在危险的预感,都精准到了一种令人敬畏的程度。
“所有人,检查冰爪和风镜,把面罩戴好。”洛云曦的声音透过厚厚的防风面罩传来,虽然有些沉闷,但依旧清晰而有力。
她、灵猫和飞隼三人,皆是一身药王谷特制的行头。外层是致密的防水防风材料,内里填充着蓬松的雪绒雁羽,轻便且保暖。脚上蹬着特制的雪地靴,靴底捆扎着尖利的冰爪,能在光滑的冰面上提供足够的抓地力。脸上戴着的水晶风镜,镜片经过特殊处理,能有效过滤雪地反射的强光,防止雪盲。
这些装备,无一不是洛云曦结合现代户外生存知识与这个世界的材料学,在药神殿中亲手设计并督造的。如今看来,它们将是众人在这片白色绝域中最大的生命保障。
“小姐,都检查好了。”灵猫回应道,她灵活地跳跃了两下,冰爪在坚冰上留下细碎的“咔咔”声。
飞隼则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正细心地为坐骑——一种名为“踏雪兽”的北境特有耐寒生物——调整驮载的物资。
莫老回过头,浑浊而锐利的目光扫过三人的装备,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难以察明的情绪,似乎是惊讶,又似乎是认可。他指了指天边一抹正在汇聚的、颜色稍深的云团,然后做了个“加快速度”的手势。
洛云曦心领神会,抬头看去。那云团翻滚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变厚,预示着一场风暴的即将来临。
“跟上莫老,保持队形,注意呼吸节奏!”她立刻下令。
队伍的速度陡然加快。踏雪兽迈开粗壮的四蹄,在深可及膝的雪地里稳步前行,发出沉重的“噗嗤”声。
然而,风暴的来势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快。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天色便彻底暗了下来。狂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积雪,形成了遮天蔽日的“白毛风”。能见度瞬间降到了不足三米,入目之处,尽是疯狂舞动的白色漩涡。风声凄厉,如同鬼哭狼嚎,轻易便能吞噬掉任何呼喊。
“结绳!!”洛云曦的声音在风中被撕扯得变了形,但灵猫和飞隼还是第一时间听到了。
飞隼迅速从行囊中取出一捆坚韧的牛筋绳,一端牢牢系在自己腰间,另一端抛给灵猫,灵猫接住后系好,再将绳子中间部分递给洛云曦。三人一骑,就这样被一根绳索紧紧连在了一起,以防在白毛风中失散。
走在最前方的莫老,不知何时也停了下来。他伏低身子,几乎趴在雪地上,用一把随身携带的短柄冰镐用力地刨着什么。
洛云曦艰难地挪到他身边,大声问道:“莫老!怎么了?”
莫老没有回答,只是用冰镐指向前方。
洛云曦顺着方向望去,风雪的间隙中,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裂缝赫然出现在眼前,如同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那是一条冰裂谷,宽约十丈,深不见底,被新雪覆盖着,若非莫老经验老道,他们很可能一头便栽了进去。
莫老指了指裂谷的左侧,然后做了个“绕路”和“危险”的手势。
“白毛风”中绕路,无异于将自己彻底暴露在未知的危险里,迷失方向的可能性极大。
洛云曦当机立断,她从背上解下一副奇特的工具——一个由精钢打造、可折叠的十字弩,但弩箭的位置却装着一个带着三爪挂钩的铁锚,后面连着一卷极细但韧性惊人的天蚕丝。
“飞隼,把强力滑轮拿出来!”洛云曦喊道。
她迎着狂风,艰难地稳住身形,举起十字弩,瞄准了冰裂谷对岸一处凸起的、看起来异常坚固的蓝色冰岩。风声太大,她必须用尽全力才能稳住手臂。
“咻!”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机括弹射声,带着天蚕丝的铁锚呼啸着划破风雪,精准地钉入了对岸的冰岩之中。洛云-曦用力拽了拽,确认固定牢固后,将十字弩的末端卡在身前一块巨冰的缝隙里,然后对飞隼和灵猫喊道:“把滑轮架上,我们荡过去!”
这无疑是一个疯狂的决定。在如此狂暴的风雪中横渡深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然而,灵猫和飞隼眼中没有丝毫犹豫。他们对洛云曦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
飞隼迅速将一个设计精巧的滑轮扣在绷直的天蚕丝上,并将主绳索穿过滑轮。莫老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震惊之色一闪而过。他从未见过如此匪夷所思的渡河工具。
“莫老,你先过去!”洛云曦将绳索的另一端递给莫老,“到了对岸,帮忙稳住绳索!”
莫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接过绳索,没有多问一个字,便将绳索系在腰间。他抓紧滑轮,深吸一口气,双脚在冰崖边猛地一蹬,整个人便如同一只苍鹰,瞬间滑入了风雪弥漫的深渊上空。
风力极大,莫老的身影在空中剧烈摇晃,看得人心惊肉跳。但他的经验实在太过丰富,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调整姿态,化解风势。片刻之后,他有惊无险地落在了对岸。
有了第一个成功案例,剩下的便简单了许多。
灵猫、飞隼,以及驮着重要物资的踏雪兽,依次利用滑轮渡过了冰裂谷。最后,轮到了洛云曦。
她解开固定在冰缝中的十字弩,将其收好,然后将自己挂在滑轮上。就在她准备蹬脚的瞬间,脚下的冰层忽然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一道裂纹迅速蔓延开来。
她脚下的整片冰崖,竟然要崩塌了!
“小姐!”对岸的灵猫和飞隼齐声惊呼。
洛云曦瞳孔猛地一缩,没有丝毫慌乱。在冰块坠落的刹那,她腰腹骤然发力,身体如同一片羽毛般向上荡起,同时双脚借着下坠冰块的反作用力猛地一蹬!
整个人如出膛的炮弹,沿着天蚕丝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带着呼啸的风声,稳稳地落在了对岸的雪地上。
直到双脚踏上坚实的冰面,她才感到一阵后怕,背后已是一片冰凉的冷汗。
暴风雪依旧在肆虐,但队伍的所有成员,都安然无恙地站在了冰裂谷的另一边。
莫老默默地走过来,收好绳索,然后对着洛云曦,第一次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个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分量。
洛云曦知道,从这一刻起,她才算真正赢得了这位北境活地图的尊敬。
她喘了口气,望着眼前依旧白茫茫一片的未知险途,眼神却变得愈发坚定。
断魂崖,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