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的夕阳,将阿诺河染成了一条流淌的金色缎带。沈墨站在学院美术馆外的石阶上,微微眯起眼,感受着晚风拂过面颊的轻柔。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董事会交锋已过去数日,但兄长程述简短加密信息里透出的凝重,仍像一片挥之不去的阴翳,压在心头。
“沈小姐?”一个温和醇厚的男声在身边响起。
沈墨转头。顾廷渊站在几步开外,一身简约的深色羊绒外套,衬得他身形挺拔。他手里拿着两份刚买的热咖啡,递过一杯,笑容恰到好处,既不显殷勤,又足够温暖。
“谢谢。”沈墨接过,指尖传来纸杯温热的触感。这位比她高两届的学长,出身香港艺术世家,背景深厚,人脉通达,自她来到佛罗伦萨进修,便提供了诸多便利——从引荐资深策展人,到安排参观不对外开放的私人收藏,细致周到,无可挑剔。
“大卫像看过了?感觉如何?”顾廷渊很自然地与她并肩走下石阶,融入傍晚熙攘的人流。
“震撼。”沈墨抿了口咖啡,醇苦中带着回甘,“不仅仅是技艺,更是那种被禁锢在石头里的、呼之欲出的生命力。”她顿了顿,尝试用意大利语补充,“仿佛能听到他的心跳。”
顾廷渊眼中掠过一丝真实的赞赏:“你的意大利语进步很快。看来你对这里的融入,比我想象的更深。”他话锋一转,状似随意,“前几天在乌菲兹的速写,我拿给罗伯托教授看了,他很欣赏你笔下线条的张力,说有一种……东方的韵律与佛罗伦萨光影的奇妙融合。”
罗伯托是本地极具声望的艺术评论家,以眼光挑剔着称。能得到他的肯定,无疑是极高的褒奖。沈墨心中微动,一丝喜悦刚升起,又被程述那条信息带来的警惕压了下去。她只是浅浅一笑:“是罗伯托教授过誉了。”
“不必过谦。”顾廷渊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某种探究,“你的才华,值得被更多人看到。也许,我们可以开始筹划一场小型个展,就在圣母领报回廊,那里……”
他的话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沈墨说了声抱歉,走到一旁接起,是她在国内工作室的助手小林,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
“墨姐!出事了!你看到ArtVox上那篇评论了吗?”
沈墨心头一紧。ArtVox是国际上颇具影响力的线上艺术评论杂志。她快速点开小林发来的链接,屏幕的光映亮了她瞬间褪去血色的脸。
标题刺目——《天才的阴影?论沈墨早期获奖作品(《墟境》)与已故画家艾琳·福斯特未公开遗作的惊人相似性》。
文章篇幅不长,却字字诛心。作者正是罗伯托教授。他措辞“严谨”,条分缕析地将沈墨五年前那幅为她赢得最初声誉的《墟境》,与一位名声不显、已去世近十年的英国女画家艾琳·福斯特几幅从未公开展出过的私人习作进行比对,从构图、色彩运用到某些特定符号的呈现,都指出了高度的“相关性”。他没有直接使用“抄袭”这个词,但通篇暗示,沈墨的早期成功,很可能建立在“不为人知的借鉴”之上。
评论区的风向已经开始被引导,质疑和揣测如同毒蔓般滋生。
沈墨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那幅《墟境》,是她大学时期沉浸在对废墟美学和生命轮回思考下的产物,每一笔都凝聚着她彼时最纯粹的情感与探索。艾琳·福斯特?她甚至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怎么了?”顾廷渊关切的声音传来。
沈墨抬起头,努力维持着镇定,将手机屏幕转向他:“罗伯托教授的文章。”
顾廷渊快速浏览着,眉头逐渐锁紧,脸上满是恰到好处的震惊与愤慨:“这……这简直是荒谬!《墟境》的原创性毋庸置疑!罗伯托他……”他像是意识到失言,及时收住,转而安慰道,“别担心,沈墨,这一定是误会,或者是有人恶意中伤。我会立刻联系罗伯托,问清楚情况。艺术圈有时就是这样,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的话语充满维护之意,眼神里的关切也真挚无比。然而,在沈墨此刻高度警觉的心里,那句“树欲静而风不止”,却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疑虑的涟漪。
罗伯托前脚刚表示欣赏,后脚就抛出这样一枚重磅炸弹,时机巧合得令人心惊。而顾廷渊,这个在她抵达佛罗伦萨后迅速出现、无微不至的学长,他在这突如其来的风暴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远方的陷阱,已经张开了它精致而险恶的入口。沈墨看着顾廷渊那双深邃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这弥漫着艺术芬芳的古老城市,其下涌动的暗流,或许比国内商场的搏杀更为幽深、更为致命。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
“是啊,”她轻声应和,目光投向阿诺河上最后一丝残存的金光,语气平静无波,“风,确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