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局面发展至此,朗敖面色沉了下去:“福王殿下说得是。武安侯府虽求娶在先,却也不敢强求,犬子不才,唯愿以一片赤诚,静待公主垂青。”
众人的目光这才从两国使臣身上转回,不由自主地落向谢清予。
武安侯府求娶,云南王世子倾慕,两国使臣竞相示好,也不知这位行事出格的安平公主,最终会选何人?
谢清予迎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各色视线,唇边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对上朗敖那双隐含威压的眼:“那便要看看朗公子的气度了。”
她故意顿了顿,在众人困惑的注视中,轻飘飘掷下一道惊雷:“大周素来有蓄养面首之风雅,不瞒诸位,本宫府中已有贴心男侍数人,甚合我意。”
眼波流转间,扫过脸色骤变的朗敖,以及面露惊愕的南宫褚和岐国使臣,笑容愈发明媚:“故而,来日不论谁当了这个驸马,都需心胸开阔,与府中诸位……和睦相处才是。不知朗二公子,可有此等容人之量?”
“噗——咳咳!”福王刚入口的酒险些喷出,呛得满面通红,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看向谢清予的眼神里写满了“你真是敢说”。
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一众宗亲勋贵更是目瞪口呆,几位年迈的老宗亲气得胡子直抖。
“你……你……!”恭亲王猛地拍案而起,手指颤巍巍地指向谢清予,老脸涨得发紫,气得话都说不利索:“简直……成何体统!”
御座之上,皇帝的面色已然冷沉如水。
他万没想到,这个女儿竟敢当着诸国使臣的面,公然打他的脸!
谢清予何尝不知此举是在天子逆鳞上试探,可她心中那口郁结之气汹涌难平。
她就是要借此机会告诉皇帝,她不愿意嫁给郎卓,更不愿意远嫁异国。
既然妄图将她当成棋子,那就别怪她亲手掀了这棋盘!
而她之所以敢如此放肆,也正是看准了天启与岐国国力远逊大周。
若今日来的是更强盛的国度,她又岂有说不的余地?
南宫褚眼底掠过一丝玩味,看来传言不假啊!
不过,要让他堂堂天启国的王爷与一帮男宠“和平共处”……
他眼中冷意一闪而逝,面上却含笑望向谢清予:“殿下性情坦率,毫不矫饰,所喜之人必定皆是不凡,便是面首,想来也是人中俊杰了。”
谢清予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梢,意味深长地回道:“小王爷……倒是别具胸襟。”
可惜,原书中并未提过比人,眼下还摸不清路数。
另一边,岐国使臣总算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来,见南宫褚如此放低姿态,他们若再端着架子,怕是连最后的机会都要错失。
一位使臣硬着头皮干笑:“既、既要求娶大周公主,自当……入乡随俗。殿下的……喜好,我等理应尊重。”
只是那“喜好”二字,说得无比艰难。
让王子来大周同人争风吃醋?
这……实难启齿啊!
皇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强压下心头愠怒:“安平年少顽劣,言语无状,让诸位见笑了。”
他实在不愿再看谢清予在此搅风搅雨,立刻挥袖道:“两国联姻事关重大,朕自会慎重决断,你们先退下罢。”
“是,女儿告退。” 谢清予与神思不属的谢淮月一同行礼,在无数道灼热目光的注视下,缓缓退出承天殿。
一直紧绷着心弦的谢谡,直到目送那道倩影消失在殿门外,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幽深的目光掠过面色尴尬的岐国使臣,落在始终含笑的南宫褚身上,琉璃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厉。
无论如何,他绝不会让阿姊远嫁异国。
另一侧案几后,七皇子谢禩冷眼旁观,仿佛只是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若非太后求情,此刻他应当还在王府中“静思己过”。
他余光扫过朗敖铁青的侧脸,眼底掠过一丝讥诮,事到如今,还妄想左右逢源,另投他主?
岂不知墙头蒲草,风一吹便倒了。
安平公主今日这招釜底抽薪,将他武安侯府的求娶彻底变成了一个笑话,倒是……意外地助了他一臂。
殿内丝竹再起,推杯换盏之声击碎了方才凝滞的尴尬。
……
寒风穿过长长的宫道,发出呜咽般的呼啸。
谢淮月忽然停下脚步,抿了抿唇,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寒风吹散:“有时候,我真的好羡慕你。”
谢清予闻言,缓缓回身:“羡慕我什么?”
她与八皇子结的是死仇,和谢淮月之间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已是难得。
谢淮月抬眸,那双与荣妃相似的杏眼里闪烁着复杂的光:“你行事洒脱,风流快意,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方才在殿上,连父皇……你都敢那般顶撞。难道不值得羡慕吗?”
十五岁的少女,恰如一枚将绽未绽的蔷薇,美丽却也带着些许尖刺。
谢清予静静地看了她片刻,蓦地向前逼近了一步。
“你羡慕我囚于禁苑,如同蝼蚁般挣扎求生、受尽折辱,还是羡慕我这副被郁症侵蚀、需靠汤药吊着的残破躯体,亦或是那些永远不能摆脱的噩梦?”她声音轻缓,甚至带着笑意。
谢淮月却是面色一白,不由自主地退开半步,慌乱垂下眼眸,不敢与她对视。
“怎么,不羡慕了吗?”谢清予声音冷了下来,如同深秋的寒风,刮得人生疼。
“我……”谢淮月嘴唇翕动,下意识地摇头:“不是这样的……”
朱红的宫墙在秋日的晴空下迤逦展开,两个身影静静地对立着。
谢清予微微抬头,望向宫墙上方的流云,语气淡漠:“你羡慕我如今看似‘无所顾忌’的表象,却看不到我为此付出的、你根本无法想象的代价,你不敢真正挣脱束缚,又忍不住嫉妒那些看似挣脱了的人。”
说着,她收回视线,深深地看了谢淮月一眼:“谢淮月,你羡慕的不是我……”
谢淮月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
心底那点隐秘的怯懦、不甘,甚至是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卑劣,就这么被人血淋淋地剖开,暴露在这寒彻骨的秋风里,无所遁形。
“……你只是,不甘于你自己的懦弱罢了。”
烟波紫的身影在稀薄的日辉中,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