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有德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气氛却有些压抑。
这位大清定南王正对着粗糙的舆图,眉头紧锁。
永州城的抵抗之顽强,超出了他的预期。
焦琏这个南明悍将,把这座城池守得铁桶一般,从开始进攻永州到现在的围困,每日至少都会有一次以上的攻城。
但始终没有一兵一卒突破永州城。
更让他心烦的是粮道。
湖南初定,人心未附,腾骧左卫像讨厌的蝗虫一样,时不时冒出来袭击辎重车队。
就在这时,亲兵送来了屯泰的急信。
孔有德展开信纸,快速浏览。
当看到“两千四百诱饵近乎全军覆没”、“徐啸岳部脱走无踪”、“请调六千精骑合剿”等字眼时,他先是一怔,随即一股邪火“噌”地窜了上来。
“废物!”
他低声骂了一句,不知是在骂那支被拼光的诱饵部队,还是在骂让煮熟的鸭子飞了的屯泰。
四千八旗精锐,对付一支已是孤军的明军骑兵,竟能弄成这副模样!还伸手向他要人?
他烦躁地将信纸拍在案上。
屯泰是满洲大将,地位尊崇,其要求,尤其涉及剿灭一支刚刚重创了八旗兵马的明军劲旅,他孔有德不能明着驳回。
更何况,若真让那徐啸岳部在后方搅起更大风浪,甚至与永州守军取得联系,对他这边的围城大局更为不利。
“王爷,这……”
一旁的汉人幕僚小心探问。
“调!”
孔有德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脸色阴沉,“从围城兵马里,抽三千骑。再从后面衡州、宝庆过来的援军里,凑三千。”
他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永州以北的某片区域,那里大致是屯泰遇袭和徐啸岳消失的方向。
“告诉带队的人,去了听屯泰节制。
但也要把话给屯泰带到:永州城下,我这儿也吃紧!焦琏不是泥捏的,粮道也不安稳!让他务必尽快解决那伙明军残寇。”
全州。
堵胤锡站在加固后的城垣上,手中紧紧攥着刚刚收到的永州战报。
“永州守军,折损过半……火器药弹将罄……”
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他心上。
焦琏和京营的将士们,是在用血肉之躯,硬抗孔有德数万大军的猛攻,为后方争取时间。
如今虽暂时形成对峙,但谁都明白,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平静。
孔有德粮道受扰,屯泰部又分兵追剿徐啸岳,这些变故可能会延缓,但绝不会打消其攻破永州的决心。
一旦清军调整完毕,或后方腾出手来,下一次进攻,必定更加疯狂。
他的视线越过全州城墙,凝重地投向北方——
那是永州的方向,也是忠贞营如今驻防的黄沙河、庙头等关隘要道所在。
李过、高一功麾下的三万忠贞营将士,此刻正像一道闸门,扼守在清军可能南下的路径上。
同时也是全州北面最坚实的屏障,以及与永州焦琏部保持联系、遥相声援的关键支点。
现在,一个艰难的抉择摆在面前:是否将忠贞营主力北调,直接投入永州战场?
派,这三万生力军一旦进入永州地界,无疑将极大增强焦琏的防守力量。
甚至有可能改变永州城下的兵力对比,从单纯的守城变为具备一定反击能力的对峙,或至少能显着延长永州坚守的时间,消耗孔有德。
里应外合,打破僵局,并非没有可能。
但是,风险同样巨大,甚至更为直接:
第一,黄沙河、庙头等关隘是全州的咽喉门户。
忠贞营主力一旦北移,这些要地防守必然空虚。
若孔有德分兵一支偏师,或湖南清军另遣人马南下,很可能轻易突破这些关口,威胁甚至直扑全州城下。
届时,全州危矣。
第二,忠贞营北上,路途并非坦途,需防备清军拦截。
即便成功进入永州,在清军主力环伺之下,是否真能顺利与焦琏会师?
若被清军阻隔于永州城外,反而可能陷入孤立被动的野战境地。
第三,灵川方向,有李定国、艾能奇率领的一万两千龙骧军驻扎。
忠贞营北调,全州北部防线会出现力量空缺,但灵川龙骧军的存在。
理论上可以构成一道可靠的第二防线和预备队,甚至能在必要时向前接应或侧击清军。
然而,调动忠贞营,必须与灵川方面密切沟通,确保龙骧军能及时填补防御缝隙或提供策应。
协调的时机与效率,是关键。
这是一个两难的局面:
派兵救援,可能门户洞开,需要友军及时补位;
不救,则前哨必失,屏障自溃,最终灵川也将直面压力。
堵胤锡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墙砖,目光在北方,永州\/忠贞营防线与东北方灵川方向之间反复游移。
孔有德不会给他太多时间犹豫。
“不能再犹豫了。”
他低语,决心渐定,“必须增援永州,但不能自毁门户。”
他转身,大步走向签押房。
“来人!”
堵胤锡坐定,声音沉稳而迅速。
“第一道命令,发往黄沙河忠贞营李过、高一功部:
着令你部,即刻抽调一万五千精锐,以步骑混合,尤重其善战老卒,由李过亲自率领,携带十日干粮及尽可能多的火药箭矢,轻装疾进,驰援永州焦琏将军。
行军需隐秘迅捷,避实击虚,以进入永州城加强守备为首要目标。
高一功率余部一万五千人,务必严守黄沙河、庙头诸隘口,不得有失!”
“第二道书信,发往灵川李定国、王艾能奇处。”
他稍顿,语气转为郑重,“向二位将军通报永州危局及我军已分兵驰援之策。
言明全州北线关隘守备因此削弱,请二位将军以大局为重,督率龙骧军向全州,灵川边境适当靠拢,加强戒备。
一则震慑宵小,二则随时准备策应黄沙河防线,或应援永州方向。
此战关乎湘桂门户,望戮力同心!”
堵胤锡稍作沉吟,继续口述,语气转为恭敬而恳切:
“第三道,是呈送桂林行在陛下的奏报。
写明:永州焦琏部血战逾月,伤亡过半,物资将尽,然士气未堕。
臣已决断,分遣忠贞营李过率一万五千精锐驰援,力图稳固永州,拖住孔有德主力。
同时已致书灵川龙骧军主将李定国、副将艾能奇,请其部策应侧翼。
然敌势仍众,后续战局难料。
恳请陛下圣察,统筹全局,或催援兵,或筹粮械,以备不虞。臣胤锡谨守全州,遥祝陛下圣安。”
三封文书,带着不同的指令与期望,被精心挑选的快马信使带走,分别奔向北方战场、东北方友军以及后方的朝廷中枢。
堵胤锡走到窗边,望着北方的夜空。
他已经做出了抉择,押上了一万五千忠贞营精锐和全州北部门户的部分安全。
现在,要看李过进军是否顺利,要看焦琏能否再坚持数日,要看灵川的龙骧军能否及时呼应,也要看桂林的陛下,在接到他的奏报后,会如何审视这盘日益复杂的棋局,又将给予怎样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