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明的皇帝与臣民正在中原大地上与蝗灾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人虫大战时,关外的沈阳,后金汗廷之内,一种截然不同的躁动也在酝酿。这里的目光,越过辽西走廊的坚城巨炮,投向了更为广阔的天地。
大政殿内,皇太极端坐于上,面容沉静,但眼底深处却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他刚刚听取了几路使者和哨探的回报。
“大汗,”一位负责蒙古事务的臣僚禀报,“自林丹汗于归化被杀,察哈尔部群龙无首,原领地已被土默特部控制,现在整个漠南喀尔喀部、土默特部、科尔沁部,鄂尔多斯等部都感念大汗恩德,联姻厚赏,又允其于灾年时入边市贸易粮食,现都已正式上表,愿为我大金鹰犬,永为藩属。”
皇太极微微颔首,脸上并无太多喜色,仿佛这一切本就在意料之中。林丹汗这个横亘在蒙古与后金之间的绊脚石终于被踢开,广阔的漠南草原如今已全部分纳入后金的势力范围,这意味着,从辽东到宣大长城数千里的防线,大明原本倚为屏障的蒙古诸部,如今大多变成了后金可以驱策的向导和仆从军。
“袁崇焕……”皇太极轻轻念出这个名字,语气复杂,既有几分忌惮,更有浓烈的杀意。“此人确是个劲敌。大凌河城被他修得如铁桶一般,西式棱堡,炮火密集,硬攻之下,我八旗儿郎不知要折损多少。”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宁远、锦州一线:“宁锦防线,已成为入关道路上的一个大钉子。强攻,非智者所为。”
这时,在一旁沉默许久的汉臣范文程上前一步,躬身道:“大汗明鉴。既然正面难以力取,何不效仿古人,‘避实就虚’?如今漠南既定,我军便可绕开宁锦,借道蒙古,破长城薄弱之处,直入大明京畿腹地。此番蝗灾遍及中原,明廷必然焦头烂额,内部空虚,正是天赐良机。”
皇太极眼中精光一闪,这正是他心中所思。他沉声道:“范先生所言,正合我意。朕已命人多方探查,蓟镇、宣大一带长城,历年失修,守备亦远不如辽镇。如今蒙古通道已开,我军铁骑可从容绕行。”他顿了顿,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道巨大的弧线,“详细进兵路线,各旗人马调配,粮草辎重转运,需即刻着手筹划,务求周密!”
然而,皇太极的野心并不仅限于南下掠明。他将目光从长城沿线移开,缓缓北移,落在了那片广袤无垠、标注着“野人女真”和“索伦部”等字样的外兴安岭区域。
“大凌河城坚,我军攻坚利器尚显不足。且连年征战,人口、物资消耗巨大。”皇太极的声音回荡在殿中,“北方黑龙江流域,林木广袤,土地肥沃,有勇悍之索伦兵源,更有取之不尽的皮毛、山货、乃至可能存在的矿藏。若能征抚并用,尽收其地,则可为我大金提供源源不断的人力与财富,使我后方更为稳固。”
他看向麾下几位骁勇的贝勒将领:“阿敏,岳托听令!”
“臣在!”两位悍将应声出列。
“命你二人率精兵五千,并携归附之科尔沁部骑兵为向导,北征黑龙江上游地域!首要目标,招抚或讨伐索伦部首领博穆博果尔等,收拢其民,编入旗籍。沿途勘察山川地形,记录物产资源,遇有抵抗,坚决击破,务必扬我大金国威于极北之地!”
“嗻!臣等定不辱命!”阿敏和岳托声如洪钟,脸上充满了对征服和掠夺的渴望。
安排完北征事宜,皇太极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南面的地图上。他与范文程以及几位核心贝勒开始了更为机密的商讨。如何选择入塞地点?分几路进兵?如何协调蒙古诸部?入塞之后是直逼北京震动天下,还是分散劫掠以削弱大明国力?抢掠的人口物资如何顺利运回?这些问题都需要反复推敲。
殿内的烛火摇曳,将一群野心家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仿佛一群即将扑向猎物的猛兽。一个避开坚硬龟壳,直插柔软腹心的宏大战略,逐渐清晰起来。
阿敏在领命退出大殿时,回头望了一眼那喧嚣的议事场景,又看了看北方阴沉的天色,嘴角撇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狞笑。相比于南下入关去啃那些可能有重兵布防的长城关口,他更热衷于向北,用战刀和弓箭去征服那些还处于部落状态的“野人”,那里有更直接的杀戮、掠夺和征服的快感,以及……更少的约束。
沈阳的谋划,在悄无声息中进行。北方的征伐与南方的绕道之策,如同后金这头猛兽伸出的两只利爪,一爪探向广袤的资源与兵源之地,以壮自身;另一爪则蓄势待发,准备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给予大明最为狠厉的一击。
而此刻的大明京师,朱由检与他的臣子们,刚刚勉强控制住蝗灾带来的连锁反应,正为初步显现的成效稍稍松了口气,并将目光投向开海与商路。他们尚未完全意识到,北方草原格局的剧变,已经为一场远比蝗灾更为致命的危机,打开了通往帝国心脏的方便之门。山雨欲来,北疆的阴云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积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