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六年,五月二十九,夜。天穹如墨,月星潜耀。
碣石湾外海,朱由检所在的观战巨舰如同沉默的礁石,隐于黑暗之中。天子手持千里镜,尽管夜色浓重,只能依稀看到远方海湾入口处模糊的山影轮廓,但他的心神已与那片即将爆发大战的海域紧密相连。
与此同时,郑芝龙的主力舰队,正进行着一次极其冒险的机动。凭借对水文的极端熟悉和厂番密探提供的精确暗礁图,庞大的舰队如同幽灵般,在微弱的桅灯信号指引下,紧贴着狰狞的暗礁群,驶入了那条被认为绝难通行的水道。船底与水下礁石摩擦的刺耳声响,令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水手都心惊肉跳。但最终,在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郑家舰队主力成功突入碣石湾内部,出现在了鬼牙屿的侧后方!
五月三十,拂晓。薄雾弥漫在海面上。
当刘香麾下的哨兵发现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近海的郑家舰队时,震惊的号角声瞬间撕裂了清晨的宁静。刘香部海盗虽经扩充和训练,但骤然遇袭,仍不可避免陷入了混乱。
郑芝龙毫不迟疑,令旗挥动,主力舰队抢占上风位,侧舷炮火齐鸣!震耳欲聋的炮声在群山环绕的海湾内回荡,愈发显得声势惊人。炽热的弹雨倾泻向停泊在锚地、正在匆忙起锚升帆的海盗船群。
朱由检在千里镜中看到双方海战的景象。刘香部的反击比他预想的要顽强一些,几艘明显是荷兰制式的夹板船很快组织起了还算有序的炮火还击,炮弹落在郑家舰队周围,激起道道水柱。显然,红毛的培训起到了一些作用。
然而,郑芝龙部下久经战阵的悍勇此刻显露无遗。他们顶着炮火,坚定地执行战术。大型战舰利用数量和质量优势,集中火力压制那几艘红毛式夹板船和疑似刘香旗舰的大型鸟船。中小战船则灵活穿插,分割海盗船的阵型。
关键一击来自郑芝虎。他亲率二十余艘满载硝磺、干柴的火船与数十条快艇,借着晨雾和炮火的掩护,如同离弦之箭,直扑刘香座舰所在的核心区域。海盗们也发现了这支决死队,铳炮、箭矢如雨点般袭来,不断有火船被击中点燃,或快艇被击沉,但郑芝虎恍若未觉,一马当先。
惨烈的接舷战在刘香座舰“黑鲨号”上展开。郑芝虎双刀如轮,身先士卒,勇不可当,所向披靡。刘香见大势已去,状若疯虎,亲自挥刀与郑芝虎搏杀。两人在颠簸摇晃、布满尸体的甲板上厮杀,刀锋碰撞,火星四溅。
就在郑芝虎逐渐占据上风,即将生擒或斩杀刘香之际,异变陡生!刘香眼见身边亲信死伤殆尽,座舰亦被多艘郑家战船包围,火势已在船艉蔓延,深知绝无幸理。这位纵横海上十余年的巨寇,脸上露出极度怨毒与绝望的神色,他狂笑着逼退郑芝虎一步,猛地转身冲入了正在燃烧的尾楼船舱!
“不好!他要自焚!”郑芝虎惊呼。
话音刚落,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黑鲨号”的弹药库被点燃,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冲天的火球瞬间吞噬了舰船后半部,灼热的气浪将附近交战的人员都掀飞出去。刘香,这个为祸东南沿海多年的巨匪,最终选择在其座舰的烈焰中,结束了他枭顽的一生。
“刘香死了!刘香自焚了!” 呼喊声迅速传遍战场。
刘香的座舰“黑鲨号”的大爆炸,引起了周围海盗力量的关注,刘香毙命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残存的海盗船队中蔓延。失去统一指挥的海盗们或试图驾船突围,或干脆跳帮死战,更有甚者直接挂起白旗请降。郑芝龙抓住时机,指挥舰队全面压上,分割包围,逐一清剿。那些试图向南海域逃窜的海盗船,撞上了熊文灿属下广东水师勉强组织的防线,虽然广东水师战力不强,但凭借数量优势,终究完成了堵截任务。
而东厂的情报工作在此刻再次显现威力。那艘试图向荷兰人报信的中继渔船,早已被东厂番子控制。热兰遮城的荷兰人直到战斗结束数日后,才得知刘香全军覆没的确切消息,错失了任何可能的干预机会,普特曼斯也只能徒呼奈何。
炮声渐息,硝烟慢慢在海风中散去。海面上漂浮着破碎的船板、旗帜和尸体,一些受损的海盗船正在燃烧,浓烟滚滚。郑家水师的船只正在打扫战场,收押俘虏,救援落水者。
朱由检放下望远镜,脸上并无太多胜利的喜悦,唯有深沉的思索。通过望远镜,他清晰地看到了郑芝龙部下的彪悍善战,也看到了郑芝虎的万夫不当之勇,更看到了郑芝龙临阵指挥的老辣果决。这是一把无比锋利的刀,用之可斩妖除魔,但若持刀之手不稳,亦可能伤及自身。
“此战,郑芝龙功不可没。”朱由检淡淡地对身旁的魏忠贤和王承恩说道,“然,大明不能只有一把郑家刀。水师之弊,积重难返,非猛药不能治。”
他心中已有决断:郑芝龙必须要用,而且要重用,以其部为骨干,尽快整训、重建大明的经制水师。但同时,对郑芝龙及其家族的监控、制衡、分化,必须更加严密、更加全面。要在其军中广布皇恩安插耳目,要扶持其他可控的海商力量,更要加快皇家水师的建设,掌握最为核心的造船、火器技术……
阳光刺破云层,洒在蔚蓝的海面上,也映照在朱由检深邃的眼眸中。刘香覆灭,东南海疆暂得安宁,但他知道,更大的风浪,来自更遥远的海洋深处。而他要做的,就是为这个古老的帝国,打造一支能够驾驭风浪、扞卫海权的强大舰队。郑芝龙,是这个过程的关键棋子,但也仅仅是一颗棋子。真正的执棋者,只能是他,大明的皇帝朱由检。
“传旨,嘉奖所有参战将士。令郑芝龙妥善处理善后,肃清残匪,并将剿灭刘香的消息传示沿海,以儆效尤。”朱由检的声音平静而威严,“摆驾,回泉州。”
巨舰调转船头,向着港口方向驶去。身后,是渐渐平静下来的战场,以及一个即将迎来新一轮变革的大明海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