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政司的筹建在沈玲珑的雷厉风行下,迅速铺开。衙署选址在皇城东南角一处相对独立、原本闲置的皇家库院,与审计司相隔不远,便于联络。沈明轩带着他那帮市井好手,开始按照沈玲珑划定的区域和标准,于帝国沿海各大港口及重要城镇物色、设立情报站点;玄七与厉寒则一头扎进水师档案和旧海图中,筛选可用信息,并着手制定初步的海外探索计划;孙账房和福伯则忙于预算编制、物资采买与人员招募的琐碎事务。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但沈玲珑深知,海政司能否真正成为帝国的“海外耳目”与“技术先锋”,技术局的成败至关重要。这日,她处理完审计司的日常事务后,便带着赵铁和两名护卫,微服前往城南的一处僻静院落。
院门简陋,推开时发出“吱呀”声响。院内与外面的市井喧嚣截然不同,杂乱中透着一种奇异的秩序。到处堆放着各式各样的木质、金属零件,半成品的齿轮、连杆、奇特的模型,空气中弥漫着刨花、桐油和金属屑的味道。一个头发花白、衣衫沾满油渍的老者,正趴在一个半人高的、结构复杂的木质装置前,对着几张画满潦草图形的羊皮纸,眉头紧锁,口中念念有词。
此人便是墨衡,前工部主事,因沉迷“奇技淫巧”,不善钻营,被同僚排挤,最终心灰意冷,告病归家,一心钻研他的机关之术。
“墨老先生。”沈玲珑轻声唤道。
墨衡恍若未闻,依旧沉浸在他的世界里。赵铁刚要上前,被沈玲珑抬手阻止。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个木质装置,它似乎是一个复杂的水力传动模型,但又结合了类似浑天仪的星盘结构,构思极为精妙。
沈玲珑没有打扰,而是走到一旁,拿起地上散落的一些草图观看。上面绘制着各种精巧的机构:改进的弩机瞄准具、省力的起重滑轮、甚至还有利用风力自动提水的装置草图……虽然有些想法略显天马行空,但其蕴含的机械原理和创造力,让沈玲珑这个见过现代工业的人,也暗自惊叹。此人是真正的技术天才,只是生不逢时。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墨衡似乎遇到了难以逾越的瓶颈,烦躁地抓了抓本就凌乱的头发,颓然坐倒在地。这时,他才注意到院中多了几个人。
“你们是何人?谁让你们进来的?”他语气不善,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沈玲珑放下草图,走上前,微微颔首:“晚辈沈玲珑,冒昧来访,还请墨老先生见谅。”
“沈玲珑?”墨衡浑浊的眼睛眨了眨,似乎在回忆这个名字,“那个……查账的睿国夫人?”他显然对朝堂之事不甚关心,但对沈玲珑“审计”之名有所耳闻。
“正是在下。”沈玲珑坦然承认,“今日前来,是想请老先生出山,助我一臂之力。”
墨衡嗤笑一声,拍了拍身上的木屑:“老夫一个糟老头子,只会摆弄这些没用的木头铁块,能帮上夫人什么忙?查账?老夫的账本自己都算不清。”
沈玲珑不以为意,指着那个半成品的水力星象装置,认真道:“老先生过谦了。您所钻研的,绝非无用之物。我观此物,似欲借水力驱动,模拟星象运转,可是如此?”
墨衡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没想到这位以算盘闻名的夫人竟能一眼看出他这装置的意图。“是又如何?不过是无聊时的消遣罢了。”
“绝非消遣。”沈玲珑语气郑重,“我新掌海政司,专司海外之事。茫茫大海,航行定位极其重要。目前依靠观星、罗盘,易受天气、磁扰影响。若能有精密的仪器,辅助测算船舶位置、绘制海图,甚至预测天气潮汐,于国于民,功莫大焉。老先生此物,若能成功,稍加改动,或可成为海上航行的‘指路明灯’。”
她又指向那些改进弩机、起重滑轮的草图:“海政司探索海外,可能遭遇未知风险,需要更精良的装备;建立据点,需要更有效率的工具。老先生之才,正合海政司所需!”
墨衡愣住了。他一生醉心机关之术,却屡遭嘲笑,被视为不务正业。从未有人如此郑重地肯定他的价值,并将他的研究与国家大事、海外探索联系起来。他沉寂已久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
“海政司……海外探索……”他喃喃自语,眼中渐渐有了光彩,“夫人是说,老夫做的这些东西,真能派上大用场?”
“千真万确。”沈玲珑斩钉截铁,“海政司初建,技术局虚位以待。我愿以局长之位相聘,供老先生尽情施展才华,一应材料、人手、经费,全力支持!只求老先生能助我,为帝国打造出探索深海的利剑与坚盾!”
墨衡看着沈玲珑清澈而坚定的目光,又环顾自己这杂乱却承载了他毕生梦想的小院,胸膛剧烈起伏。良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将半生的郁结都吐了出来。
“好!”他猛地一拍大腿,站起身来,虽衣衫褴褛,却瞬间挺直了脊梁,“承蒙夫人不弃,看得起老夫这手微末技艺!这把老骨头,就卖给海政司了!只要夫人信我,老夫定当竭尽所能!”
沈玲珑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得先生相助,海政司如虎添翼!”
三日后,墨衡便搬进了海政司衙署,技术局正式挂牌。沈玲珑拨给他一处宽敞的独立院落作为工坊,并调派了数名心灵手巧的年轻工匠给他打下手。墨衡如同久旱逢甘霖,立刻投入了疯狂的工作中。他首先根据沈玲珑描述的海外航行需求,开始改良他那台水力星象仪,试图将其小型化、精密化,摆脱对水力的依赖,使之能应用于船舶,并尝试结合磁石原理,提高其指向稳定性。沈玲珑也时常与他讨论,提供一些现代计量、标准化生产的思路,虽无法直接实现,却常常给墨衡带来豁然开朗的启发。
与此同时,沈玲珑也开始系统整理从海底古城带回的那些皮质卷轴和契文资料。她让墨衡参与破译其中与机关术相关的部分。墨衡看到那些精妙绝伦、远超他当前认知的古老机关图和能量传导设计,如获至宝,常常废寝忘食,惊叹连连。
“妙啊!妙啊!原来能量可以如此引导!这处结构,竟能产生如此效果!”墨衡捧着其中一张描绘某种利用“星尘余烬”(他理解为某种特殊能量晶体)驱动小型飞轮的图样,激动得手舞足蹈,“夫人,若我们能吃透这些,加以改良,或许真能造出不依赖风帆、自行驱动的快船!还有这防护机关的构思……”
沈玲珑看着沉浸在技术狂热中的墨衡,心中欣慰。她知道,播下的种子已经开始发芽。海政司的技术积累,或许将在未来某一天,带来颠覆性的变化。
然而,就在海政司各项工作渐入佳境时,一封来自玄七的密报,打破了平静。
密报并非来自沿海,而是源自帝都内部。玄七的情报网捕捉到一些零散的线索,似乎有残余的“飞蛾”势力,或是与海外仍有勾结的某些隐秘团体,正在暗中打探海政司的动向,尤其是技术局的进展,其目标,似乎直指墨衡和他正在研究的、那些源自海底古城的技术!
平静的水面下,新的暗流,已然开始涌动。有人,不希望帝国的眼睛看得太远,更不希望帝国掌握那些可能改变力量格局的“利剑”。
沈玲珑放下密报,眼神冰冷。看来,内部的清扫,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而海政司的成长,注定不会一帆风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