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两侧,等待区的气氛凝滞如铁。
陆晓龙闭目端坐,如同老僧入定,将外界山呼海啸的喧嚣、对面颂帕那如有实质的凶戾目光、以及暗处若隐若现的枪口锁定感,尽数隔绝在心门之外。内养功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经脉中流转,不是修复,而是强行压制着左膝和右肩传来的、一波烈过一波的尖锐痛楚,如同在即将决堤的洪水前垒起沙包。他在积蓄,积蓄着残存的所有力量,积蓄着那被逼到绝境后反弹的、最为酷烈的战意。
然而,这份刻意维持的平静,被一阵极其细微、却带着不容置疑压迫感的脚步声打破了。
脚步声来自他身后,并非工作人员的匆忙,也非监视者的警惕,而是一种沉稳、缓慢,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跳间隙的节奏。
陆晓龙没有睁眼,但全身的肌肉在瞬间已然绷紧。他能感觉到,那两名原本如同门神般钉在他身侧的监视者,在此人靠近时,气息都出现了片刻的凝滞,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是阎罗。
他到底还是亲自下场了。
脚步声在陆晓龙身后一步之遥处停下。一股混合着高级雪茄烟味、昂贵古龙水以及更深层冰冷权势的气息弥漫开来,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周围的嘈杂都推远了些。
“晓龙。”
阎罗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陆晓龙耳中,甚至压过了现场的喧嚣。语气平和,听不出丝毫怒意,仿佛之前陆晓龙那石破天惊的拒绝从未发生过。
陆晓龙缓缓睁开眼睛,但没有回头。他的目光依旧平视着前方冰冷的擂台铁丝网,瞳孔深处一片沉寂。
“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阎罗继续说道,像是在聊家常,“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年轻人,有傲骨是好事。但我希望你明白,很多时候,一时的意气用事,换来的可能是无法承受的后果。”
他的话语如同裹着天鹅绒的钢针,精准地刺向陆晓龙最脆弱的地方。
“你母亲的病情,我一直在关注。最新的专家会诊报告,可不怎么乐观。”阎罗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如果没有最顶级的医疗资源持续介入,恐怕……唉。做儿子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吧?”
陆晓龙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关节因为骤然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咔”声,但他依旧沉默。
“还有,”阎罗的话锋如同毒蛇般悄然转向,“我刚才收到消息,你那位好朋友,强子,好像遇到点麻烦。听说他今晚在外面,跟几个不太友善的人起了冲突?这世道,不太平啊。”
强子!
陆晓龙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转过头,目光第一次直射向阎罗。
阎罗就站在他身后,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淡然笑容。他穿着那身昂贵的深蓝色西装,一丝不苟,与周围汗臭蒸腾、狂热躁动的环境格格不入。他的眼神深邃,如同两口深潭,看不到底,却能清晰地映出陆晓龙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惊怒。
“你对强子做了什么?”陆晓龙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嘶哑的杀气。
“我?”阎罗无辜地摊了摊手,动作优雅,“我什么也没做。只是这世上,总有些意外,不是吗?就像擂台之上,拳头无眼,谁又能保证绝对的安全呢?”
他微微俯身,靠近陆晓龙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如同恶魔低语:
“一千万,买你母亲最好的治疗,买强子的平安,也买你……今晚能活着走出这个场馆。只需要你‘输’得稍微逼真一点。这个价钱,很公道了,晓龙。”
威逼,利诱,家人,朋友……所有能用的筹码,被阎罗赤裸裸地、毫无顾忌地摆上了台面。他甚至不屑于再掩饰那暗处的枪口,因为此刻,这些无形的枷锁,比任何武器都更具威力。
陆晓龙死死地盯着阎罗,胸膛剧烈起伏,额角的青筋因极致的愤怒和压抑而突突跳动。他能感觉到那两名监视者如同毒蛇般锁定自己的气息,能感觉到暗处那个红点似乎更加清晰,更能感觉到看台上母亲和强子那无形却沉重的命运,正系于自己接下来的回答之上。
硬抗到底?
然后眼睁睁看着母亲失去救治的希望?看着强子因为自己而遭遇不测?
他之前那“兵王的拒绝”,是出于军人的尊严和武者的傲骨。但当这尊严和傲骨需要用至亲之人的生命和未来来支付时,其代价,沉重到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擂台上,裁判正在做最后的规则讲解,颂帕不耐烦地活动着筋骨,发出爆豆般的声响。全场的目光,似乎都若有若无地聚焦在这边诡异的气氛上。
阎罗耐心地等待着,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看着猎物在陷阱中挣扎。他知道,陆晓龙已经没有了选择。
陆晓龙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他的眼神中,那燃烧的火焰仿佛在一点点熄灭,被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某种决绝的灰暗所取代。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目光从阎罗脸上移开,重新投向那片冰冷的擂台。
他的脊梁,似乎在那无形的重压下,微微佝偻了一丝。
然后,他用一种近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的、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开口说道:
“……我……明白了。”
这三个字,仿佛有千钧之重,砸落在凝固的空气里。
阎罗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真正意义上、胜券在握的弧度。他知道,这场对峙,他赢了。
“……我……明白了。”
这三个字从陆晓龙口中吐出,沙哑、低沉,仿佛带着血沫,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气。他微微佝偻着背,原本锐利如鹰隼的眼神此刻显得有些涣散,焦点游离在冰冷的擂台地面,不敢与阎罗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对视。
这副姿态,落在阎罗眼中,正是被彻底压垮、不得不屈从的证明。
阎罗脸上那胜券在握的笑容加深了几分,他满意地点点头,伸手再次拍了拍陆晓龙的肩膀,这次的动作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宽慰”。
“识时务者为俊杰,晓龙。你能想通,最好不过。”他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平和,却更显冷酷,“记住,第二回合,按计划行事。只要你做得好,之前答应你的一切,都会兑现。你母亲会得到最好的治疗,强子也会平安无事。我阎罗,向来说话算话。”
他刻意加重了“说话算话”四个字,既是承诺,也是最后的警告。
说完,阎罗不再多留,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带着那两名如同影子般的监视者,从容地离开了等待区,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二楼包厢的专用通道入口。
等待区似乎又只剩下陆晓龙一人,以及不远处擂台边裁判和工作人员忙碌的身影。
但陆晓龙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两道如同毒蛇般锁定他的目光并未完全消失,只是变得更加隐蔽。暗处那个代表着狙击枪口的红点,似乎也微微偏移了一个角度,不再直接指向他的要害,但那种如芒在背的死亡威胁感,依旧萦绕不散。阎罗的“信任”,从来都是建立在绝对掌控之上的。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重新坐回矮凳上,动作僵硬,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他低下头,双手无力地垂在膝盖上,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从背后看去,他的肩膀微微塌陷,整个背影充满了落寞与绝望,就像一个被命运彻底击垮的失败者。
台下一些一直关注着他的支持者发出了担忧的叹息。
“黑龙怎么了?看起来状态不对啊……”
“是不是伤得太重了?”
“妈的,肯定是阎罗那边又搞鬼了!”
这些议论声隐约传来,更增添了几分悲情色彩。
然而,无人能看到,在陆晓龙低垂的眼睑之下,那双瞳孔深处,并非一片死寂的灰败,而是在极致的压抑中,重新凝聚起一点更加冰冷、更加炽烈、也更加危险的寒芒!
妥协?
屈服?
不!
那不过是猛虎在扑杀前,最后的敛息凝神!是潜龙在深渊中,蓄势待发的蛰伏!
阎罗用母亲和强子威胁他,用暗处的枪口锁定他,用巨大的利益诱惑他……这一切,确实将他逼入了真正的绝境。硬抗,立刻就会失去一切,包括生命。但就此屈服,出卖灵魂和尊严,那他陆晓龙,还是陆晓龙吗?
所以,他选择了第三条路——假意妥协!
用表面的顺从,麻痹阎罗,换取一丝喘息之机,换取踏上擂台的机会!只要还能站在那个相对“公平”的舞台上,只要拳头还能挥出,就还有逆转的可能!
至于母亲和强子……他只能赌!赌阎罗在比赛结果出来之前,不会真正动他们!赌自己能在绝境中,杀出一条生路!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赌注是他的命,和他最在乎的人的安危。但他别无选择。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悄然握紧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帮助他维持着头脑的绝对清醒。内养功法在体内以前所未有的隐秘方式运转着,不再试图强行冲击伤处,而是如同最狡猾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浸润、滋养着那些濒临崩溃的肌肉和经络,积蓄着每一分可能爆发的力量。
他在脑海中,再次将U盘中关于颂帕的一切细节,尤其是那招“飞身蝎子刺”的每一个画面,拆解、分析、烙印。他将阿杰的警告,刀疤的复杂眼神,阎罗的步步紧逼,所有信息碎片拼凑在一起,寻找着那唯一可能存在的、撕裂这张巨网的裂缝。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全场灯光再次变幻,主持人的声音变得更加高亢,预示着比赛即将正式进入最后的准备阶段。
对面,颂帕已经站起了身,正在进行最后的热身,他那充满侵略性和杀意的目光,不时扫过依旧“颓然”坐在那里的陆晓龙,嘴角的讥讽和不屑愈发浓重。在他看来,这个华夏对手,已经未战先怯,不过是一具等待被摧毁的行尸走肉。
裁判开始示意双方选手,准备进行最后的赛前指令。
陆晓龙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支撑着站起身。他的动作依旧显得迟缓而沉重,左腿似乎更加不敢受力,脸上的表情混杂着痛苦与一种认命般的麻木。
他低着头,避开了颂帕那挑衅的目光,也避开了观众席上那些或支持或嘲弄的视线,一步步,慢慢地走向擂台边裁判指定的位置。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仿佛脚下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泥泞的沼泽,要将他吞噬。
任谁看去,这都是一个已经被内部摧毁、毫无斗志的拳手。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低垂的眼眸深处,冰封的火山即将喷发,沉寂的龙吟正在喉间积聚。
假意妥协的戏码,已然演足。
接下来,当笼门关闭的那一刻,
便是困兽露出獠牙,
血债血偿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