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轩内,烛火摇曳。
窗外竹影婆娑,夜风穿过庭院,带来沙沙的轻响,更衬得屋内一片死寂。铁山魁梧的身躯堵在门后,耳朵紧贴着门板,粗重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薇儿蜷缩在铺着软垫的太师椅上,小手紧紧攥着衣角,脸色在暖黄的灯光下依旧显得有些苍白。林枫则坐在桌边,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沉静,却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院外更深沉的黑暗。
苏婉清的“厚待”像一袭华美的锦袍,穿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有种被无形丝线层层缠绕的束缚感。五百两月俸,上宾待遇,听竹轩的清幽……这一切来得太快,太轻易,反而让人心底发毛。
“哥,”薇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个苏大小姐……她真的会保护我们吗?”
林枫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看向妹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至少目前,这里是青林郡最安全的地方之一。暗影商会的名头,不是谁都敢招惹的。我们既已应下,便先安心住下,见机行事。”
铁山闷声闷气地插话:“俺总觉得那女娃子笑里藏刀。五百两银子?俺在部落里打十年猎也挣不到这么多!她图啥?就图林兄弟你会看几块石头?”
林枫苦笑一下,铁山的话虽然直白,却戳中了要害。他拿起桌上茶杯,指尖感受着温热的瓷壁,缓缓道:“她图的,自然不止是‘看几块石头’的本事。石叶城的追杀,赵管事口中的‘暗影’,或许还有……她看不透的地方。”他没有明说混沌灵瞳,但铁山和薇儿都心知肚明。
“那我们岂不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薇儿忧心忡忡。
“未必是虎穴,但肯定是龙潭。”林枫眼神锐利起来,“苏婉清是在投资。她看出了我的潜力,或者说,她看出了我身上可能存在的价值。她在下注,赌我未来能给她,给暗影商会带来远超今日投入的回报。而我们,也需要借助她的势,来争取喘息和发展的机会。这是一场交易,各取所需。”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凝重:“但交易的前提是,我们得有足够的筹码,并且,能活到兑现筹码的那一天。苏婉清能挡住明面上的敌人,可暗地里的刀子呢?那些不想看到我得到苏家庇护的人,会不会狗急跳墙?”
话音未落,林枫敲击桌面的手指突然停住。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异响传入他耳中。那不是竹叶摩擦的声音,更像是……金属轻轻刮过瓦片的细碎声响,来自屋顶!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刺痛,混沌灵瞳在危机刺激下自行运转了一瞬。虽然极短暂,但他模糊地“看到”屋顶上匍匐着几道模糊的黑影,带着冰冷的杀意!
“熄灯!趴下!”林枫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他猛地挥手扫灭桌上的烛火,同时身体如同猎豹般窜出,一把将薇儿从椅子上拉下来,护在身下,滚到坚实的红木桌底。
铁山虽然不明所以,但对林枫有着绝对的信任。几乎在林枫出声的同时,他庞大的身躯异常敏捷地向侧面一扑,紧紧贴靠在墙壁阴影里,顺手抄起了墙角装饰用的一个沉重青铜花瓶。
屋内瞬间陷入一片漆黑死寂。
薇儿被林枫护在怀里,能清晰地听到哥哥心脏有力的搏动,以及他压抑的呼吸声。她吓得浑身僵硬,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窗外,风声依旧,竹影摇曳,仿佛刚才的异响只是错觉。
但林枫知道,不是错觉。他的灵瞳虽然时灵时不灵,但对危险的直觉却异常敏锐。屋顶上的人,是高手!而且不止一个!他们选择在入住苏家地盘的第一夜就动手,要么是狂妄至极,要么就是有不得不立刻除掉他的理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每一丝风声,每一次竹叶晃动,都牵动着紧绷的神经。
屋顶上再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敌人仿佛融入了夜色,耐心地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
林枫大脑飞速运转。听竹轩位于百宝阁内院,守卫森严,这些人能悄无声息地摸上来,实力绝非寻常。硬拼,己方三人,薇儿几乎没有自保之力,铁山勇猛但缺乏应对这种诡异刺杀的经验,自己灵瞳不稳,胜算极低。
求援?如何求?大声呼喊可能会立刻招致雷霆攻击。苏家的护卫在哪里?是被调开了,还是……这本身就有苏家内部势力的影子?林枫不敢细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是一辆马车正沿着内院的青石路向听竹轩方向驶来。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屋顶上的杀意似乎波动了一下。
林枫心中一动。是巧合,还是转机?
车轮声在听竹轩院门外停了下来。接着,是守院护卫的盘问声:“什么人?内院重地,夜间不得擅闯!”
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回应道:“老朽奉大小姐之命,给听竹轩的林先生送来一些安神的香料和明日换洗的衣物。”
是赵管事的声音!林枫心中一凛。苏婉清这个时候派人来?是关心,还是试探?或者……这本身就是局的一部分?
屋顶上的杀意骤然收敛,仿佛从未存在过。
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脚步声响起,是赵管事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人似乎推着个小车。
“林先生?歇下了吗?大小姐惦记着几位初来乍到,怕睡不踏实,特让老朽送来些东西。”赵管事站在院中,扬声说道,语气平和。
林枫伏在桌下,心念电转。此刻出去,是否安全?屋顶的人走了吗?赵管事的到来,是驱散了危机,还是带来了更大的危机?
他轻轻拍了拍薇儿的后背,示意她不要动,然后对铁山藏身的方向打了个手势,让他稍安勿躁。
林枫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用带着几分刚被惊醒的慵懒语气回应道:“是赵管事吗?有劳大小姐挂心,我们已经歇下了。东西……放在门外就好,明日再取,多谢了。”
他选择不出去。他要看看赵管事的反应,也要确认屋顶的威胁是否真的解除。
赵管事在院中沉默了片刻,随即笑道:“既然如此,那老朽就不打扰林先生休息了。东西放在门口,先生明日自取便是。夜间风凉,关好门窗。”
说完,脚步声再次响起,伴随着车轮声,渐渐远去。院门也被重新关上。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但林枫心中的警惕丝毫未减。他依旧保持着隐蔽的姿势,灵瞳努力集中,感知着周围的动静。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确认屋顶和周围再无异样后,林枫才小心翼翼地从桌底探出头。月光透过窗纸,洒下朦胧的清辉。
“铁山,你护着薇儿,我上去看看。”林枫低声道。
“林兄弟,小心!”铁山紧握着青铜花瓶。
林枫猫着腰,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来到窗边,透过缝隙仔细观察院外,确认无人后,才轻轻推开窗户,身形一展,如同狸猫般翻上了屋顶。
屋顶瓦片冰凉。月光下,几处瓦片有细微的移位痕迹,旁边还留下了半个模糊的脚印,以及……一小片被勾下来的、质地特殊的黑色布料碎片。
林枫捡起布片,入手冰凉滑腻,绝非普通夜行衣的材料。他凑近鼻尖,隐隐闻到一股极淡的、类似檀香却又带着一丝腥气的味道。
这不是普通的杀手。林枫眼神冰冷。对方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而且装备精良。他们退走,不是因为赵管事,更像是……不想在此时与苏家的人正面冲突?或者说,赵管事的到来,只是一个恰到好处的“台阶”?
他回到屋内,将发现低声告知铁山和薇儿。
“看来,苏家这棵大树底下,也不太平。”铁山瓮声瓮气地说。
薇儿小脸煞白:“哥,那我们怎么办?”
林枫将那片黑色布料紧紧攥在手心,目光透过窗户,望向苏婉清所住院落的方向,眼神深邃:“对方这次失手,绝不会善罢甘休。但同样,我们住在苏家,他们也多了许多顾忌。这既是危险,也是机会。”
他走到桌边,就着月光,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画了几个简单的符号:“我们不能坐以待毙。铁山,明天开始,你留意院内护卫的换班规律,特别是晚上。薇儿,你尽量待在屋内,不要单独外出。至于我……”
林枫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苏大小姐不是给了我‘客卿鉴玉师’的身份吗?那我就要好好利用这个身份。明天,我就去百宝阁的玉料库房‘履职’。”
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在这龙潭虎穴中,尽快积累资本,看清局势。敌人已经亮出了獠牙,他必须更快地成长起来。
车轮藏刃,敌袭虽暂退,但青林郡的夜,注定不会平静。而少年林枫的博弈,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开始。他不仅要应对来自暗处的追杀,更要在这错综复杂的商会内部,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灵瞳之下,不仅要断玉,更要断人心,断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