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船在夜幕的掩护下顺流而下,破开墨色的河水。林枫靠在杂物间的板壁上,听着舱外规律的水声和隐约的号子声,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薇儿在他身旁沉睡着,呼吸虽然仍显微弱,但比之前在郡城中平稳了许多。赵五给的“温络散”和那几块品质尚可的暖玉似乎暂时压制住了她体内肆虐的寒毒。
林枫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那枚碎玉符。在昏暗的光线下,它泛着柔和的白光,表面的纹路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晰复杂。他尝试着再次集中精神,调动那时灵时不灵的灵瞳之力,想要窥探这玉符的奥秘。
一阵熟悉的刺痛从双眼传来,视野中的玉符内部似乎有无数细密的光点在流动,组成某种难以理解的图案。但仅仅一瞬之后,刺痛加剧,眼前发黑,他不得不立刻停止。过度使用能力的反噬依旧存在。
“石老,您留给我的,究竟是什么?”林枫摩挲着温润的玉符,喃喃自语。这绝不仅仅是一个信物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船身轻轻一震,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外面传来船夫们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林枫立刻警觉起来,将玉符贴身收好,轻轻摇醒薇儿,示意她保持安静。他悄悄挪到杂物间的门缝边,向外窥视。
底舱里依旧昏暗,但透过楼梯口的缝隙,可以看到甲板上火把晃动,人影幢幢。老李船主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焦急和无奈:“...各位爷,这真是意外!谁能料到这季节还会遇到浅滩搁浅?已经派人下水查看了,很快就能处理好...”
一个冷硬的声音打断他:“少废话!耽误了时辰,你担待得起吗?这批料子是送往王都工部的!”
“是是是,小人明白,马上就好,马上就好...”老李连声应着。
林枫心中微沉。货船搁浅了?这会不会是追兵设下的陷阱?他屏住呼吸,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
除了船工们忙碌的呼喊和水流声,似乎并无其他异样。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船身再次一震,在众人的呼喝声中,缓缓重新浮动起来。林枫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货船继续前行不到半个时辰后,异变陡生!
先是船底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撞上了什么坚硬之物。整条船剧烈震动,林枫和薇儿差点摔倒在地。紧接着,刺耳的警报锣声猛地敲响!
“敌袭!水鬼凿船!”甲板上传来声嘶力竭的呼喊,“在左舷!快拦住他们!”
兵刃相交声、惨叫声、落水声瞬间打破了夜的宁静!
林枫脸色大变。果然还是追来了!而且选择在河道上动手,手段狠辣,根本不顾这是否是官船!
“哥!”薇儿惊恐地抓住他的手臂。
“别怕,躲在这里,无论如何不要出来!”林枫将薇儿推到一堆缆绳后面,自己则握紧鉴玉刀,守在门边。如果敌人找到这里,他必须拼死一搏。
底舱外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还夹杂着某种野兽般的低吼和利爪刮擦船板的可怕声音。这绝非普通的袭击者!
突然,底舱的门锁被什么东西猛地劈开!一个浑身湿透、穿着黑色水靠的身影踉跄着冲了进来,手中钢刀滴着血。他一眼就看到了林枫,眼中闪过凶光,直扑过来!
林枫早有准备,侧身躲过劈砍,手中鉴玉刀精准地刺向对方腋下薄弱处——这是石老教过的为数不多的实战技巧之一。
刺客没料到这少年如此敏捷,闷哼一声,动作一滞。林枫趁机一脚踢中对方膝盖,同时大喊:“老李船主!”
那刺客身手不凡,虽受伤仍挥刀反劈。林枫狼狈地翻滚躲开,刀锋在他刚才站立处的木板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就在此时,又一个身影冲入底舱,正是船主老李。他手持一柄鱼叉,怒吼着刺向刺客后背。刺客不得不回身格挡,与老李缠斗在一起。
“林小子!带你妹妹从右边货堆后面的暗格走!快!”老李一边奋力抵挡,一边急促地喊道,“他们是冲你来的!有内鬼报了信!”
林枫心头一震,不及多想,拉起薇儿就向老李指的方向跑去。果然,在一堆麻袋后面,有一个隐蔽的活板门!
他刚掀开活板门,就听到身后老李一声惨叫。回头一看,只见老李肩头中刀,鲜血淋漓,但仍死死抱住那个刺客的腿。
“走啊!”老李嘶吼着。
林枫一咬牙,带着薇儿钻入暗格,并从里面扣上了机关。暗格下方连着一条狭窄的滑道,两人不由自主地向下滑去,最终“噗通”一声落入冰冷的河水中!
好在滑道出口离河岸不远,且此处有大量芦苇丛遮挡。林枫奋力拖着薇儿,艰难地爬上岸边泥滩,躲入茂密的芦苇荡中。
他们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薇儿更是嘴唇发紫,寒症受到冷水刺激,有再次发作的迹象。林枫急忙取出那些暖玉,塞进妹妹手中,同时紧张地望向河面。
远处的货船上,火光冲天,打斗声仍未停歇,甚至更加激烈。隐约可见几条小艇围住了货船,不断有人跃上甲板。那艘船注定是保不住了。
“老李叔他...”薇儿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林枫沉默地握紧了拳头,心中充满愤怒与无力。又一个帮助他们的人遭遇不幸。那些追杀者,如同跗骨之蛆,根本不给人留活路!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货船上的火光渐渐变小,打斗声也平息下来。几条小艇分散开来,似乎在沿着河面搜索什么。其中一条正朝着他们藏身的这片芦苇荡而来。
林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紧紧捂住薇儿的嘴,两人屏住呼吸,蜷缩在淤泥和芦苇中,祈祷不要被发现。
小艇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上面人的对话声:
“...找到没有?” “没有!那小子和小丫头像凭空消失了!” “继续找!主人下了死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特别是那小子身上的东西,必须拿到!” “这黑灯瞎火的,怎么找?说不定早淹死了喂鱼了...” “少废话!搜仔细点!”
一支长篙开始粗暴地拨开芦苇,向他们藏身的地方逼近。林枫的手心全是冷汗,鉴玉刀握得死紧,准备做最后一搏。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异变再生!
“呜——嗷——”
一声悠长而凄厉的狼嚎,突然从远处的山林中传来,划破了寂静的夜空。这声狼嚎异常响亮,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力量,完全不似普通野狼。
小艇上的搜索者动作一顿。
“什么声音?” “像是狼嚎...但这地方怎么会有狼?” “听着瘆得慌...”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狼嚎从不同的方向响起,仿佛在回应第一声。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正有大量的狼群在向河边聚集!
“不对劲!快回船上去!”小艇上的人显然慌了,顾不上再搜索,急忙撑篙调头,向大船方向逃去。
林枫又惊又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狼群的逼近是实实在在的威胁。他们必须立刻离开河岸!
趁着搜索者被狼嚎惊走,林枫拉起薇儿,沿着芦苇荡向远离河道的方向艰难移动。没走多远,就看到前方岸边歪歪斜斜地系着一条破旧的小木舟,似乎是渔民废弃的。
舟中无人,船桨也只剩下一只,但看起来还能浮水。这或许是唯一的逃生工具。
“薇儿,快上船!”林枫将妹妹扶上小舟,自己则用力解开缆绳,拿起那支独桨,奋力将小舟撑离河岸,向下游漂去。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河岸边的芦苇丛中,亮起了一双双幽绿的眼睛。大量的野狼聚集在那里,望着远去的小舟,却并未发出咆哮,只是静静地伫立着,仿佛在守卫着什么。
小舟在黑暗中随波逐流。林枫用那支独桨勉强控制着方向,避开河道中央的急流,尽量靠着岸边缓流行进。
薇儿因寒冷和惊吓,再次昏睡过去。林枫脱下自己半干的外衣盖在妹妹身上,心中充满了忧虑和迷茫。
货船被毁,老李生死未卜,赵五也可能因帮助他们而受到牵连。前方的路该如何走?王都远在千里之外,仅凭这一叶破舟,他们如何能到达?
而且,那些追杀者显然不会放弃。他们口中的“主人”究竟是谁?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的“东西”,是指碎玉符,还是指他这双时灵时不灵的灵瞳?
无数疑问盘旋在心头。寒冷、疲惫、悲伤、愤怒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压垮。
但他不能倒下。看着身边瑟瑟发抖、脸色苍白的妹妹,林枫咬紧牙关,眼中重新燃起坚定的光芒。无论前路多么艰难,他必须走下去!
天快亮时,林枫终于体力不支,放下船桨,任由小舟漂荡。他检查了一下薇儿的情况,还好,暖玉依旧发挥着作用,她的体温没有进一步下降。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前方的河道出现分叉。主河道流向东南,而一条略显狭窄的支流则蜿蜒通向西南方向的群山。支流入口处,立着一个古老的石碑,上面刻着三个模糊的字——“隐龙涧”。
林枫心中一动。主河道可能仍在追杀者的监控之下,而这条偏僻的支流,或许能为他们提供一丝隐蔽和喘息之机。
没有过多犹豫,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划动独桨,将小舟驶入了那条名为“隐龙涧”的支流。
支流两岸山势渐起,林木葱郁,雾气缭绕,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河水也变得平静如镜,倒映着晨曦微光和林木山影。
小舟无声地滑行在水面上,仿佛行驶在一幅水墨画中。
林枫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难以抵抗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他靠在船帮上,眼皮越来越沉重,最终也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林枫被一阵悠扬的笛声唤醒。
他猛地坐起,警惕地四下张望。小舟不知何时已漂到一片开阔的水域,像是一个山中湖泊。湖心有一座小岛,岛上似乎有简陋的茅屋和开垦的菜地。
笛声正是从岛上传来,清越婉转,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让人心神宁静。
薇儿也醒了,虚弱地坐起身,好奇地望向小岛:“哥,哪里来的笛声?真好听...”
林枫皱起眉。在这荒山野涧,怎么会有人居住?是敌是友?
他拿起船桨,犹豫着是否要靠近。
就在这时,笛声戛然而止。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岛上传来,隔着湖面,却清晰地传入他们耳中:
“贵客既至,何不上岛一叙?老夫备有粗茶,可驱寒意。”
声音平和,并无恶意。
林枫与薇儿对视一眼。对方显然已经发现了他们。
略作思索,林枫决定冒险一试。对方若真有歹意,恐怕早已动手。而且薇儿急需一个地方休整和取暖。
他划动小船,缓缓向湖心岛驶去。
靠近了才看清,岛上站着一位青衣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清癯,手持一管青竹笛,正含笑看着他们。老者气质出尘,与这荒僻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为一体。
“打扰老先生清静,我等兄妹遭逢变故,流落至此,并无恶意。”林枫将船停靠在简易的小码头上,拱手道,语气保持警惕。
老者微微一笑,目光在林枫和薇儿身上扫过,尤其在林枫胸口停留了一瞬——那里贴身藏着那枚碎玉符。
“相逢即是有缘。小友不必多虑,老夫在此隐居多年,早已不问世事,只是见这位小姑娘寒气缠身,若不及早调理,恐伤根基。”老者语气温和,转身引路,“寒舍虽陋,尚可遮风避雨。请随我来。”
林枫心中惊疑不定。这老者一眼就看出了薇儿的病症,绝非常人。但他此刻也确实别无选择。
他搀扶着薇儿,跟随老者走向那间简陋却干净的茅屋。
屋中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炉而已。炉上正煮着一壶茶,热气腾腾,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清香,闻之令人精神一振,体内的寒意似乎都驱散了几分。
“坐吧。”老者示意他们坐在炉边的木墩上,倒了两杯热茶递给他们,“喝下这杯‘暖阳茶’,对小姑娘的病症有好处。”
林枫迟疑了一下,但看到薇儿渴望的眼神,又想到对方若有害人之心实在无需如此麻烦,便接过茶杯,自己先尝了一口。茶汤入腹,一股温和的暖流瞬间扩散至四肢百骸,舒适无比,并无任何不适。
他这才将另一杯递给薇儿。薇儿小口喝下,苍白的脸上很快泛起一丝红润,惊喜道:“哥,我感觉好多了!肚子里暖暖的!”
林枫心中震惊,这茶的效果竟比那二品暖玉还好!他连忙向老者躬身行礼:“多谢老先生赠茶!此恩...”
老者摆摆手打断他:“举手之劳,不必挂齿。”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林枫胸口,“小友,你身上那件东西,可否借老夫一观?”
林枫身体一僵,手下意识地按在藏玉符的位置,警惕地看着老者。
老者笑了笑:“不必紧张。那枚‘半阙玉符’与老夫有些渊源,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故人之物是否安好。”
故人?林枫心中一动,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枚碎玉符。
老者看到玉符,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追忆之色。他并未伸手去接,只是细细端详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果然是它...石云天那倔老头,最终还是选择了你...”
林枫大吃一惊:“您...您认识石老?”
“旧相识了。”老者点点头,语气有些怅然,“当年一别,竟成永诀。他...走的时候可还安详?”
林枫神色黯然,将石老在郡城长亭可能已遭遇不测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
老者听罢,沉默良久,才缓缓道:“他是求仁得仁,死得其所。你不必过于悲伤,继承他的遗志,走好你自己的路,便是对他最好的告慰。”
他顿了顿,看着林枫:“你可知这玉符的来历?”
林枫摇头:“石老只说是重要之物,危难之际或可保命,并让我凭此去王都寻找一位代号‘鹧鸪’的人。”
“‘鹧鸪’...”老者捻须沉吟,“原来是他...看来石老头都安排好了。”
他看向林枫,神色变得严肃:“孩子,这玉符关系重大,远比你想象的复杂。它并非完整,只是另一半‘钥匙’的一部分。它所牵扯的,是翡翠大陆千年来的一个巨大秘密,也是无数纷争的源头。”
林枫心中巨震,握紧了玉符:“还请老先生明示!”
老者却摇了摇头:“时机未到,知道太多对你并无好处。你只需记住,石老将它托付给你,绝非偶然。保护好它,也保护好你自己。在你足够强大之前,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王都那个‘鹧鸪’。”
这话让林枫更加困惑,但也心知老者不愿多言,不便再问。
老者看了看窗外天色:“你们可在此休息一日,明日清晨,我送你们出涧。追捕你们的人暂时不敢进入隐龙涧,但此地也非你们久留之所。”
林枫感激不尽。老者在屋外又搭了个简易窝棚让林枫休息,而薇儿则被安排在内屋床铺上。
这一夜,林枫睡得格外安稳,或许是那杯暖阳茶的作用,或许是暂时脱离了追杀的安心感。
第二天清晨,林枫被鸟鸣声唤醒。他发现自己的疲惫一扫而空,连耗损的精神力都恢复了大半。薇儿的气色也明显好转,虽然寒症未除,但已能自己行走。
老者早已备好简单的早饭和一些干粮。
“吃完便出发吧。”老者道,“顺涧而下,约一日水程,可到一个名为‘三岔驿’的小镇。从那里你们可改走陆路,或再寻船只前往王都,会更安全些。”
饭后,老者送他们到码头。那里已经系着一条比他们之前那条更结实些的小舟,船上还备有完整的船桨和一些清水干粮。
“老先生,大恩不言谢。还未请教您尊姓大名?”林枫郑重行礼。
老者微微一笑:“山野之人,名号早已忘却。他日若有缘,自会再见。”
他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孩子,前路艰险,记住:灵瞳虽利,勿忘本心;帝玉虽珍,难比人情。石老看中的,不是你眼中的异能,而是你心中的那点灵光。”
说完,老者将笛子放在唇边,再次吹奏起来。笛声悠扬,随着晨风飘荡在湖面上。
林枫心中反复咀嚼着老者的话语,扶着薇儿登上小舟。他最后向老者深深一揖,然后划动船桨,驶离了小岛。
小舟顺流而下,老者和他的小岛渐渐消失在雾气缭绕的山水之间,唯有那清越的笛声,依旧在涧中回荡,仿佛一场幻梦。
林枫知道,这不是幻梦。他们遇到了高人,也得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前路依旧未知,但至少此刻,他心中多了几分底气和方向。
“哥,那位老爷爷是神仙吗?”薇儿望着后方,好奇地问。
林枫摇摇头,又点点头:“或许是吧。薇儿,坐稳了,我们要继续赶路了。”
阳光穿透晨雾,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小舟载着少年少女,驶出隐龙涧,驶向不可知的未来。
野渡无人舟自横,但少年的征程,却必须由自己把握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