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长廊在阳光下寂静无声,如同一根横在图书馆中的透明脊梁。
突兀的脚步声猛然响起,一道黑色的身影从远处疾冲而来。他穿着黑色风衣,头低低地埋着,脸上罩着口罩,眼神冷漠,速度极快,手中还紧紧攥着一个女士挎包。
身后,一个女孩尖声呼喊:“help!please!”
声音焦急而颤抖。
林铭愣了一下。
一秒,两秒。
他意识到,自己目睹了一场正在发生的抢劫。
那名女孩在后面追赶,脸上写满了慌张,但她的速度根本追不上前面的男人。而更远一些,是几名馆内的保安,气喘吁吁地奔跑着。他们显然不是专业的,胖得像是刚从甜甜圈店里冲出来,只差没一边跑一边嚷嚷“wait!Stop!this is illegal!”
长廊两侧的游客纷纷避让,尖叫声四起,仿佛一只巨大的鱼群突然被锋利的鱼叉刺破,所有人都往旁边散去。
唯有林铭站在原地。
那人冲向他的时候愣了下,似乎没料到前方还有人挡路。
“Get out of here!”他低吼一声,英语带着粗重的鼻音,像一发即将出膛的子弹。
林铭有些恍惚,这正宗的口音让他想起了他玩过的游戏“侠盗猎车手”,可这里不是洛杉矶。
林铭没有动。
口罩男子低吼着猛然扑上来,动作凶狠,像一头决绝的野狼。他的手从后腰猛地一抽,一把寒光闪烁的匕首被抽了出来,在阳光下像是一道撕裂空气的光芒,直直刺向林铭。
林铭眼神一沉,没想到这男子竟然如此凶狠。
“冷静!”他说。
但男子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匕首距离胸口不到五十公分,林铭胸口心脏猛然收缩,血液瞬间被点燃。他的身体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
左手前探,精准地握住对方持刀的手腕,一脚踏前,肩膀顶在对方胸口。
砰!
沉闷的一声撞击。
巨大的惯性让那人没能稳住,踉跄着想退,却被林铭顺势一扭手臂,整个人被压在了玻璃长廊上。他的脸狠狠撞在墙面,匕首“哐啷”落地,打着旋滑了几米远。
林铭没有多说话,只是抬脚,一记膝顶踢在他膝盖上,那人整个人跪倒下来,惨叫出声。
林铭顺势按住他的后背,将他牢牢压在地面。
“安静点!”
交手只在电光火石间,口罩男子就被制服在地,周围围观的人群也是一愣,随后爆发出掌声。
几名保安终于赶到,冲上前将男子反手拷住。动作还有些混乱,但至少,他们能把他带走了。
口罩男子被带走时还挣扎了一下,回头狠狠地瞪了林铭一眼,像是要记住这张脸,眼神阴鸷而怨毒。
林铭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才弯下身,把地上的女士包捡了起来。
脚步声轻轻靠近,一个身影停在他面前。
他抬起头,是那个丢包的女孩。
林铭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个女孩长得十分漂亮,金发碧眼,脸上还有未散的惊魂,但眼神清澈,穿着一件驼色羊绒衫和格纹短裙,气质温婉又优雅,像从文艺电影中走出来的北欧少女。
憋了好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Are… Are you oK?”
发音不算标准,语调略有尴尬。他尽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实际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怎么不早点学英语呢?
“谢谢你。”女孩轻笑了一声,声音清脆好听。
“你可以说中文,我听得懂。”
“你会中文?”
“我在大学选修过中文课程,”她点了点头,“而且大夏文化在欧洲其实很有影响力,很多学校都开设相关课程。”
林铭松了口气,嘴角也忍不住带上一点笑意。
“那就好,要不我真的得靠手势和你交流了。”
女孩微笑着看着他,伸出手来:“我叫艾拉。”
“林铭。”他伸出手,和她轻轻一握。
阳光透过高高的玻璃墙洒在他们身上,两道年轻的身影交错而立。
在那片安静下来的长廊中,空气中残留着微微的紧张,但也被一层淡淡的温暖包裹住了。
这时,女孩接过包,眼里闪着一丝光亮:“你刚才……好像特工一样,大夏人各个都会功夫吗?”
林铭挠了挠头:“举手之劳。”
“你是来旅游的吗?”艾拉侧过头,眼神温和,语气带着点北欧人特有的轻缓节奏。
林铭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算是吧……我对北欧神话很感兴趣,想找一些相关的书看看。”他苦笑了一下,抬头望着图书馆宽阔得几乎让人迷路的空间,“但这个地方实在太大了,我刚才在走廊里绕了半天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
“你运气不错。”艾拉眨了眨眼,“我小时候常来这里,对这里算是很熟了。为了感谢帮我找回了包,我愿意……免费当一次导览员。”
她微微鞠了一躬,笑容俏皮又带着点认真。
林铭一怔,旋即轻轻一笑:“那我可就占你便宜了。”
“那就走吧,游客先生。”艾拉轻快地转身,朝一条通往东翼的长廊走去。
林铭跟了上去。
他们穿过中庭,光从玻璃穹顶落下,洒在银灰色的石砖地板上,静谧如圣堂。艾拉一边走一边像背诵童年回忆般说着:“黑钻石图书馆的正式名称是丹麦皇家图书馆,这边是新馆,是1999年建成的,因为外墙全是黑色抛光大理石,角度也很特别,所以我们叫它‘黑钻石’。”
“整个图书馆共有七层,藏书超过三百万册,不止是书,还有手稿、地图、照片、音像档案,连乐谱都有。”她抬手指向一面墙,“你看到那块区域了吗?那里专门收藏手稿和罕见文献。去年有个人在那里找到一张十七世纪的海盗藏宝图,虽然是伪造的,但依旧上了新闻。”
林铭看着她神采飞扬地讲解,不知为何,刚才那点在异国他乡的孤独感,悄无声息地被驱散了一些。
很快,他们来到一台高大的信息查询机前。艾拉熟练地唤出屏幕界面,手指在虚拟键盘上轻快地敲下几个字母。
“E-d-d-A。”
“Edda?”林铭念了一遍。
艾拉轻轻点头,屏幕上随即弹出一组检索结果,最醒目的,是一本书的封面图案:《poetic Edda》——《埃达诗篇》。
她用指尖点了进去,页面下方跳出书架号与位置代码。
“找到啦。”她转头对林铭一笑,“跟我来。”
穿过几排安静的书架,一本厚重的蓝色精装古书安静地躺在第六排的第三层。
艾拉轻轻将它取下,递给林铭:“这本是《埃达诗篇》,它被认为是最古老、最系统的北欧神话文献之一。你可以把它当作北欧版本的《山海经》,神明、巨人、英雄、命运……全都有。”
艾拉特意找了一本有中文标注的版本。
林铭接过书,一时间指尖都被那厚实的质感微微震动了。
他低头看了眼封面,那是用古挪威语写成的书名,字体像刀刻的咒文。
翻开书本,古老的文字排在羊皮纸质感的纸页上,有些段落已经褪色,但依旧庄严如神谕。
他静静地看着第一页的标题《女巫的预言》,忽然之间,一股莫名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赫尔海姆的大门在北方低垂,毒龙尼德霍格啃噬着死者的骸骨,诸神的号角响彻云霄,海拉的亡灵大军将随洛基出征。
艾拉看着他出神的模样,安静了下来。
“你看上去,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她轻声说道。
林铭抬起头,眸光在阳光下沉沉的,像一面湖泊。
他没有否认,只是缓缓点头。
“嗯。”
“希望你能找到。”她说。
那一刻,阳光从天顶的玻璃穹顶洒落,照在他们之间的书页上,那是北欧最古老的神话诗篇。
……
哥本哈根市中心的风总带着一点海盐味,吹拂过一栋孤零零的老木屋。
这座木屋像是从十九世纪遗留下来的废墟,被现代钢铁与玻璃构筑的城市森林围困着,仿佛城市的洪流忘记了将它一并冲走。
屋内陈设简陋,木质地板泛着岁月磨砺的油光,墙角贴着斑驳的维京旗帜,灯光昏黄,像酒精燃烧的火焰。
高远坐在角落的卡座里,手指在桌面上轻敲,节奏缓慢,像一支古老战歌的前奏。他身上依旧是剪裁得体的西装,袖口熨得笔挺,整个人看起来像一位深夜来访的银行家,但眼底却藏着一抹凌厉的锋芒。
门铃叮铃响了一声。
一个身材高大、胡子拉碴的男人推门而入,他穿着旧皮夹克和靴子,像是刚从极地回来,脚下沾着潮湿的泥雪。
他走得很随意,却像带着风暴。
没有打招呼,也没有寒暄,他径直走向高远,重重地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抓起桌上的酒瓶,仰头就灌了一口。
“你还是这么没有绅士风度。”高远笑了笑,语气里却没有半点责怪。
“绅士风度?”大胡子男子哼了一声,嘴角露出讥讽,“那是日耳曼贵族搞出来的装腔作势,我们维京人只信仰两样东西——生命本身,还有为之赴死的荣耀。”
高远轻轻点头,像是在听一则古老传说,而不是一句醉话。
“东西带来了吗?”他开口,声音低缓。
大胡子没说话,取下背后的帆布包,在桌面上重重一拍。
那是一卷用羊皮裹好的旧资料,粗糙、沉重、像是一段北境冰层下刚挖出的遗物。
“为了这些情报,我可赔了三个爱斯基摩人的命。”他语气冷淡,像是在说三条狗死了,“他们在北方,可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高远没有回答,他的指尖缓慢地拂过羊皮的纹理,那些褶皱似乎还带着极地的风沙。他的眼神沉了几分,像一把收起锋芒的刀。
“你放心。”高远抬眼,“我们谈好的价格,一分不会少你。”
“我可不是为了钱才把命豁出去的。”大胡子嘿嘿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海风咸涩的味道。
“我们事先说好的……”大胡子的目光落在高远的胸前,声音低了下来,“那个东西。”
高远沉默了一瞬,伸手从脖子里摘下一块玉牌。
那是一块温润如水的青玉,边缘泛着古铜色的锈痕,显然是极为古老的东西,但中间那道细微的金纹却仿佛活着,光影在灯下流动,像某种符文。
他将玉牌递过去,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大胡子立刻伸出手,双手接住,像接过一件圣物。
他把玉牌托在掌心,低头看了许久,眼中露出孩童般的光芒。
“……这可是一件真正的神器。”他喃喃说,仿佛不敢相信,“它的能量在颤动,像是……还残留着旧世界的余晖。”
高远没有说话,神情平静得像是一潭无风的湖水。
“我还是不理解,对于一个刚认识不到一天的师弟,你竟然舍得下如此血本。”
大胡子的眼神复杂,有探究,也有一丝试探。
在他这种人眼里,“兄弟”是可以交易的,“承诺”是用来谈判的。“感情”这种东西,太贵,也太不实用。
高远笑了,不是讥讽,也不是自嘲,是那种很轻的、很淡的笑,像黄昏下吹过的一阵风。
“他是我老师新收的弟子。”
“仅此而已?”
“你们西方人不会理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既然是我师弟,我便是他兄长。”
他将空酒杯旋转了一圈,指尖敲击杯沿的声音在寂静的酒馆中响得很清晰。
“我们那叫——香火。”他说这两个字时,语调很轻,却带着某种仪式感。
他看向窗外。
日光正从木屋的窗缝中斜斜地洒进来,落在他西装的肩头。
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了,哥本哈根的黄昏降临得特别快,太阳像是突然被谁推了一把,从城市高楼之间跌落下去,只留下金红色的余晖挂在天际。
“太阳下山了,”高远轻声说,“该回去做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