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像一张破裂的黑幕,被一道冷冽的白光撕开。
雷达尖锐的蜂鸣在机舱内回荡,像是某种古老猛兽濒死前的嚎叫。
私人飞机在剧烈的震颤,急速下降的乱流冲击在机身上,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巨手猛然拍打着,仪表盘闪烁着猩红的警告,座舱像是一座濒临坍塌的废墟。
“启动干扰。”机长低声说,语气冷静得不真实。
舱体右侧缓缓开启,一连串银白色的干扰弹无声滑出,在空中迅速炸开,像是一朵朵机械时代的烟火,在高空低压中悄然绽放,金属粉尘在云中燃烧,冷漠而精准。
两发导弹被干扰弹拦截了下来,爆炸在尾翼后方响起,一瞬间,信号被彻底打乱,雷达像是被砸碎的玻璃,屏幕上乱跳的波点如癫狂的心电图。然而,死亡的阴影并未远离。
就在干扰弹还未散尽的下一秒,两道灰色的身影撕裂云层,如深海中嗅到血的鲨鱼,悄无声息地游弋而出。它们贴着云面飞行,机身冷冽如刃,尾焰在空中甩出一道道焦黄的痕迹。
林铭死死地抓着座椅扶手,指节泛白。他望着舷窗外那片翻涌的云海,心脏被密不透风的压迫感紧紧包裹着。那两架战斗机像是有意识的猛兽,不急不躁地盘旋着,它们不急于下口,像是在等待猎物露出破绽。
飞机的防御系统自动开启,座舱内的灯光骤然转为刺眼的血红色,仿佛是在某种古老的仪式中点燃的信号。
蜂鸣声一声高过一声,像是末日前夜的钟声,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我们的航线暴露了!”高远的声音低沉。
埃里克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看着不断闪烁的警报灯,眉目间浮现一片阴霾。高远说得没错,航线被人泄露了,这是有预谋的袭击,是谋杀,是背叛。他的指尖缓缓握紧,心中已经将家族中可能背叛的人员盘算了一遍,将那条藏在暗处的毒蛇列入了清算名单。
机体猛然一颤,一阵撕裂般的爆响从左侧传来。风暴正在下方咆哮,雷云翻滚如潮,飞机正像一只在风暴边缘掠行的孤鹰,被迫滑翔在死亡与失控之间。
林铭的耳膜一阵剧烈胀痛,仿佛整架飞机都在气压中发出痛苦的呻吟。他侧头望向舷窗,就在那一瞬间,一架战斗机从云层中撕裂而出,斜切进他们左侧的死角,贴着机翼掠过。
紧接着,火舌从战斗机的腹部喷出。
一排子弹疯狂扫射而来,打在机身上,金属在高空中碎裂迸响,像是谁在云端撒下了一串撕心裂肺的鞭炮。
林铭只感觉整架飞机都在倾斜颤抖,尖锐的撞击声从耳边掠过。
左翼的螺旋桨在第二轮扫射中被直接击中,整个机翼像被重锤砸中一般猛地一抖,一团火焰骤然腾起。
“左翼起火!”副机长嘶哑地大吼,声音里夹杂着无法掩饰的惊恐。
那声音在机舱中炸响,左翼燃起火光,浓烟像破碎的羽翼拖曳而出。飞机剧烈俯冲,整座机舱像脱轨的列车,机舱中的服务人员被甩向空中,尖叫与失重感一起冲入耳中。
“mission acplished!”两架战斗机中驾驶员的耳麦中传来声音,随即迅速脱离这片空域。
林铭的身体被安全带死死拉住,整个人悬在空中,胸腔被挤压得几乎不能呼吸。他的眼前天旋地转,一切都在倾斜、燃烧、坠落。
“机体失衡!我们正在下坠!”
高远的脸色惨白,却仍紧盯仪表盘:“我们还能拉起来吗?”
“换个人来开,就没了。”机长的声音冷硬,“但老子是皮尔森,老子当年开战斗机的时候,这帮杂碎毛都还没长齐!”
机体像受伤的野兽在空中挣扎,金属结构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把油舱打开,卸载所有非关键重量,推满动力,我们必须拉起来!”
“那会烧掉剩下的航程!”
“拉不起来就没航程了!”
飞机猛然一沉,像断了线的风筝砸入厚厚的云层。机舱陷入地狱般的混乱,氧气面罩脱落,茶杯、行李失控般撞向天花板。
艾拉抱紧父亲,发抖得像只兔子,埃里克却像块石头,沉默着迎接命运的宣判。
林铭的胸口像压着千斤巨石。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这样死去,一场意外的空难,而不是一场命运的试炼。
他闭上眼,一片混沌在脑海中缓缓浮起,那是压抑到极致的思绪像洪水一样溃堤。他想起吴淼,那个总是笑着说“罩着你”的女孩,可惜他还没能带回神草,还没能让她醒过来。
这时,那种混乱的感觉再次传来,思绪在狂乱中发散,意识如同被抛入了失重的空间。四周陷入了某种扭曲的黑暗,时间与记忆在这里毫无秩序地碰撞,仿佛无数段人生的片段被打乱拼贴,像一台疯掉的放映机,在他脑海里轰然作响。
但这一次,不是他在翻找记忆。
而是某个存在,在翻找着看他。
那种感觉突然变得清晰,是某段画面被一只手撕开了——一只瘦削、冰冷、像是从时间尽头伸来的手,指尖漆黑如墨,带着某种荒凉而古老的气息。
意识的屏障被撕出一道裂口,林铭和那边的世界隔着裂缝对视。
那是一张女人的脸。
她的轮廓朦胧,仿佛浸泡在夜雾之中。光线打在她苍白的侧脸上,勾勒出一抹清晰又疏离的温柔。她在看他,眼神安静地像湖水,没有恶意,也没有愧疚。
她笑了。
那一笑,出奇地温柔,甚至有点……温暖。
像是早已注定的重逢。
她轻声说:“你,现在就准备过来吗?”
林铭没有回答,他只是怔怔地望着她。想说话,却说不出声,仿佛所有语言都被那个问题剥夺了意义。
裂缝在缓缓合拢……
女人慢慢地把那只手收了回去,像是关上一扇只对她短暂敞开的门。
她回头,露出另一张脸。
那是一半的阴影,一半的梦魇。
腐烂的皮肤紧贴在颅骨上,黑雾缠绕在她脸颊,如毒蛇爬行。那只眼睛不再温柔,而像是死海中睁开的洞,冰冷、深渊般地凝视着林铭。
他想逃,却发现自己连动都动不了。
裂缝彻底闭合。
他跌回那失控的现实,回到火焰与钢铁组成的坠落中,飞机在悲鸣,死亡在逼近,而他,握紧了拳头。
就在这时,飞机猛然拉起,火焰从右翼喷出,画出一道鲜红的弧线。皮尔森吼出最后的怒火,双手将操控杆死死拉到底。
“找地方迫降!”
“十二点方向!冰面!”高远喊。
他们看见了,在狂风和雪雾中,一片平整的白色突兀地浮现出来,像是死神为他们开出的一条缝隙,短暂而致命。
“赌一把!”机长咬牙。
飞机开始迅速下降,刹车板张开,起落架颤抖着伸出,冰原仿佛就在脚下,每一秒都拉长成了永恒。
“准备冲击!”副机长嘶吼。
林铭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每一次脉搏都像火药爆燃。
轰!!!
飞机重重砸在冰面,机体滑出几百米,金属摩擦着坚冰,发出尖啸。左翼被撕裂,刮出一道刺目的沟壑。座舱内尖叫、玻璃破碎、座椅倾翻……
皮尔森硬生生将机头偏转,避开前方裂缝,双手像焊死在操纵杆上。
直到飞机在一阵剧烈嘶鸣的刹车声中终于停下,世界安静了。
是一种近乎空洞的安静,没有人动,没有人说话。只有风雪在机壳上敲打,如同某种低语。
“我们……活下来了。”副机长颤抖着说。
林铭的胸膛剧烈起伏,脸上被破碎的玻璃划开了一道口子,流下了鲜血,手指抖得像落叶,但他笑了,这是劫后余生的恍惚。
“第一次坐这种降落?”高远的声音传来。
“希望也是最后一次。”林铭轻声说。
“干得漂亮,皮尔森!”埃里克狠狠砸了一拳在操纵台上,像是把刚才死里逃生的压抑全都释放出来,“老子回去一定给你挂家族青狼徽章!干特娘的!”
皮尔森机长这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操纵杆,他靠在座椅里,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笑了起来。
机舱门被打开,冷风灌进来,像刀子刮在脸上。
艾拉披着父亲的外套走出舱门,风几乎要把她卷走,即使穿着防寒服,她还是下意识拉紧衣襟,被冻得微微颤抖。
眼前,是一片延伸到天尽头的雪原。
苍茫的白,沉默地铺满世界。像是一张被神遗弃的画布,失去了光与色彩,也失去了温度。
没有树,没有人,甚至连一只鸟都没有。
只有风,在呼啸。
她的脚踩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那是她和这片世界之间,唯一的对话。
飞机还在冒着烟,但已经平稳地停靠在这陌生之地。
皮尔森重新坐回驾驶舱,按下加密求救信号的开关,黄灯闪烁,发出急促的脉冲。
“现在只能等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