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发什么？”小王子的头像闪烁。
林铭的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他的大脑“嗡”的一声炸开，像是有人在他耳边重重敲了一记铜锣。
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那些在心底反复排练了无数遍的话，那些连自己都不敢直视的小心思。
微信顶部的“对方正在输入...”时隐时现。
“该死，微信功能做这么完善干嘛...”他此时就像一只被看透心思的猫，蜷缩在角落不知该如何是好。
段薇薇又发来一个“？”，那个问号在他眼里无限放大，仿佛在无声地拷问着他的每一寸犹豫。
“没什么，就是想问...”他慢慢敲着键盘，删了又改，“明天要不要一起去文昌庙？听说很灵。”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好啊。”回复来得很快，后面跟着个笑脸，“正好我也想去求个好运。”
“嗯嗯，那我们明天下午两点，在橡树街碰头？”
“好。”
林铭盯着屏幕上那个简简单单的“好”字，心脏好似漏跳了一拍。
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那里正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跳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膛而出，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次震动，那么鲜活，那么真实——他居然真的约到段薇薇了。
橡树街，他特意选了那里，不仅因为文昌庙就在街角，更因为那棵百年老橡树。
他记得高一的深秋，学校组织社会实践活动，段薇薇站在树下拍照，金黄的落叶飘在她白色毛衣上，像一幅静止的油画。
后来，《致橡树》这首经典的爱情诗歌在学校流行起来，橡树街成了很多情侣打卡约会的地方。
“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
滴答，滴答，滴答······
露水从叶尖坠落，砸在泥泞的山路上。林铭站在山雾里，抬头望向看不见尽头的山巅，叹了口气。
——又是这个梦。
泥泞的山路上，少年独自向上攀登着。
从他记事起，每个夜晚都会回到这座山，渐渐的，他意识到了自己在梦里。
听说在梦里死去就能苏醒，他试过跳崖，但就像游戏回档，意识消散的瞬间，他又会完好无损地站在悬崖边。
他试过停下脚步，甚至倒着走，可时间仿佛凝固，只有继续向上攀登，梦境才会结束。
十年过去，这座山成了他每晚必须完成的训练任务。
奇怪的是，梦里的疲惫会真实地反馈到身体上。清晨醒来时，他的肌肉酸痛，掌心甚至能摸到不存在的茧。
日复一日的“训练”，让他的体能远超常人，但在一所只看重分数的高中，没人会在意一个小透明的长跑耐力。
林铭做了一会热身，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突然加速。
他的身影在雾气中穿行，像一头沉默的野兽。
一连冲刺了两个小时，林铭停下脚步，胸口剧烈起伏。
不对劲。
往常跑到这个时间，梦境就该开始模糊了。可今天，山还是山，路还是路，他的喘息声清晰得刺耳。
心中疑惑，他继续向前走着，突然发现，雾气正在散去。
他抬起头看去。
十年了，整整十年，这座山永远笼罩在浓雾里，他连半山腰都看不清。
可现在，山顶的轮廓第一次清晰地出现在视野中。
“哈......”
林铭突然笑出了声，这笑声里带着点疯狂，带着点不敢置信。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掐进掌心，疼痛真实得不像在做梦。
十年了，你知道我这十年是怎么过的吗？！
每天重复着同样的攀登，同样的疲惫，同样的徒劳，他试过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却连这座山的全貌都看不见。
而现在......
消失的力气突然涌回身体，林铭猛地冲了出去，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在狂奔。山风刮过耳畔，吹得眼眶发酸。
山顶越来越近，林铭放慢脚步。
眼前的山顶，凭空生出一段石阶，一节一节向上延伸，没入云海。
他没有犹豫，抬脚踏上第一级台阶，“嗒”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山间格外清晰。
“嗒、嗒、嗒......”
脚步声在云雾中回荡。每上一级，身后的台阶便无声地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最后一阶。
林铭站定，清风迎面扑来，吹乱了他的头发。
他眯起眼，感受着久违的温暖，身后的山体开始崩塌，碎石化作流沙，转眼间烟消云散。
睁开眼时，面前是一片无垠的草原。
青草随风起伏，像一片绿色的海洋，远处孤零零立着一棵树，树下隐约坐着个人影。
林铭走近，才发现这棵树的古怪，一半枝繁叶茂，一半枝折叶败。
树下的石桌旁，坐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和尚，身披红色袈裟，镶着金线，似是满身红雾绕，脱来一段彩云飞。
明明是个和尚，却给他一种贵气逼人的感觉。
和尚抬起头面带微笑，眼神温和，就像是看到了多年未见的老友，抬起右手向对面示意。
“坐。”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整片草原都安静了下来。
林铭犹豫了一下，在空着的石椅上坐下。
棋盘上的黑白子让他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个比喻，“人生就像这棋局，每个人都是棋子...”
“你错了。”和尚突然开口，仿佛能听见他的心声，“你不是棋子。”
林铭心头一震，抬起头，正对上和尚的眼睛，那双眼睛...林铭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像是装着整片星空，又像是一口枯井，深不见底。
“那我是......”林铭试探着问道，“执棋人？”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这个中二的念头是他发呆时的幻想：
在数学课上，当老师讲着枯燥的三角函数，他总想象着教室墙壁突然被怪物撞碎。在所有同学惊恐的尖叫声中，只有他淡定地抽出长剑，一个漂亮的回身斩——
咔嚓。
怪物应声倒地。
然后会有穿军装的人冲进来，对着对讲机喊：“S级目标已清除！”
而他只是甩去剑上的血，在老师同学们震惊中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自己留下一个神秘的身份，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登上直升机......
“啪！”
粉笔头总是精准的砸中他的额头。睁开眼，然后看到满黑板的公式，头脑发昏。
和尚的手指轻轻敲击棋盘：“你是想当棋子，还是执棋人？”
“我？”林铭挠了挠头，露出一个窘迫的笑，“我不会下棋。”
和尚推过来一杯茶，茶水倒映着蓝天白云，也倒映着他疑惑的脸。
一阵风吹过，茶面泛起涟漪。
茶面光影变换，他看见自己第一次站在山脚下，仰望着永远笼罩在雾中的山峰，看见了自己在悬崖边一次次跳下的执着，看见了那些无人知晓的清晨里，自己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的笨拙...
和尚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声音响起：“这是你的梦，也是我的梦。”
顿了顿，又补充道：“或者说，我是在你的梦里借宿。”
林铭盯着茶杯，却没有动：“所以......你是谁？”
和尚拾起一枚黑子，在指间轻轻摩挲：“你觉得呢？”
“高僧？梦魇？”林铭试探着，又摇摇头，“还是说......”
他突然想到那些清晨镜中的自己。
“我不是你。”和尚摇摇头，“但可能是你。”
林铭一阵无语。
这回答就像男人问女人“孩子是我的吗”，女人回一句“不是你的，但可能是你的”，让人恨不得掏出枪抵着她脑门，逼她说人话。
可林铭手边并没有枪，和尚也不是他老婆。
和尚又将茶杯向前推了推：“给你泡的，再不喝就凉了。”
“喝完我就能离开了吗？”林铭问道，他已经受够了这云山雾绕的对话。
和尚点了点头：“想来随时可以来？”
林铭没明白他什么意思，懒得琢磨这话里的玄机，抓起茶杯一饮而尽。
温热的茶水流过喉咙，化作一股暖流向四肢百骸蔓延。
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草原、枯树、棋盘......全都扭曲着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