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的空气,仿佛被“徐阶”这两个字瞬间冻结。皇帝朱棣拿着那份账册副本,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脸上的寒意几乎能凝结成冰。
徐阶!竟然是徐阶!
这位他倚重多年,素有清名,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的次辅大人!竟然可能是背后操纵袭击钦差、阻挠国策、甚至可能牵扯军中、勾结走私集团的幕后黑手?!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党争或政见不合,这是动摇国本,欺君罔上!
巨大的愤怒和一种被信任之人背叛的冰冷,在皇帝胸中翻腾。但他毕竟是帝王,极致的震怒之后,是极致的冷静。
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缓缓放下账册,目光重新落在林砚身上,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的五脏六腑,看清他话语中的每一个真伪。
“林砚,”皇帝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你可知道,指控当朝次辅,是何等重罪?你这些证据,虽有关联,却并非直接铁证。若有一字虚言,朕,绝不轻饶!”
“臣深知此事千系重大,若有半句虚言,甘愿领受任何处置!”林砚毫无畏惧地迎上皇帝的目光,语气斩钉截铁,“但这些资金流向时间点之巧合,周明、孙富贵与徐阁老门下关联之隐秘,加之袭击者使用军械之异常,臣以为,绝非偶然!恳请陛下,彻查徐阁老及其门下、亲族所有产业、资金往来,尤其是与东南漕运、海运相关部分!真相,必然水落石出!”
他这是在请求对一位次辅进行近乎抄家式的调查!需要何等的决心和勇气!
朱瑾也上前一步,躬身道:“父皇,林侍郎所言,与儿臣近日审讯周明、孙富贵所得口供,以及听风阁暗中查探之线索,皆可相互印证!徐阁老……确有重大嫌疑!开海之策,利国利民,却屡遭如此阴狠阻挠,若不能揪出幕后元凶,肃清朝纲,则国策难行,社稷难安啊父皇!”
皇帝沉默着,御书房内只剩下他手指敲击龙椅的沉闷声响。一下,又一下,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在权衡。徐阶势力盘根错节,一动则牵全身。但若真如林砚所言,此人表里不一,结党营私,甚至为私利不惜袭杀钦差,那便是国之巨蠹,绝不能留!
良久,皇帝敲击的手指蓦然停下。
他抬起眼,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断。
“传朕旨意。”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着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即刻秘密控制徐阶及其核心党羽,封锁其府邸、书房!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接触!另,调户部、都察院、大理寺精干官员,会同七皇子朱瑾,组成专案,彻查漕运亏空、永丰粮行资金流向、及东南袭杀钦差一案!所有涉案人员,无论职位高低,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雷霆之威,骤然降临!
“儿臣(臣)遵旨!”朱瑾和林砚同时躬身领命,心中都是凛然。皇帝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林砚,”皇帝看向他,语气稍缓,“你伤势未愈,先回府好生休养。此次东南之行,你受委屈了,也立功了。待案情查明,朕自有封赏。”
“谢陛下隆恩!臣告退!”林砚再次行礼,缓缓退出了御书房。
走出皇宫,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林砚却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短短数月,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朝堂风云变幻,如今,终于将这最大的毒瘤揪了出来!
他现在只想立刻回家,回到那个有灯光、有温暖、有他牵挂的人的地方。
林府早已得到了消息,府门大开,下人们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和激动。林砚几乎是跑着进了内院。
房间里,囡囡正被苏婉清抱在怀里,小声地讲着故事。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母女俩同时抬起头。
当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囡囡愣了一下,随即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她从母亲怀里挣脱出来,迈着小短腿,像只归巢的乳燕般,哭着扑了过去:
“爹爹!爹爹!你真的回来了!囡囡好想你!囡囡做梦都梦到你!”
林砚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滩水,他蹲下身,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感受着那小小身体传来的依赖和温暖,眼眶也湿润了。他亲着女儿的头发,声音哽咽:“爹爹回来了,爹爹再也不离开囡囡了……”
苏婉清站在一旁,看着相拥的父女俩,脸上带着温柔而满足的笑意,眼中却也有泪光闪烁。
这一刻,所有的风雨,所有的等待,似乎都值得了。
夜晚,林砚不顾伤势和疲惫,坚持要陪着囡囡入睡。小丫头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仿佛生怕一松手爹爹又会不见。直到确认父亲真的在身边,她才在极度安心和疲惫中,沉沉睡去,嘴角还带着甜甜的笑意。
林砚轻轻拍着女儿,看着坐在床边的妻子,烛光映照着她柔和的侧脸。
“婉清,辛苦你了。”他伸出手,握住她微凉的手,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苏婉清反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轻声道:“只要你平安回来,什么都不算辛苦。”
夫妻俩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然而,就在这温馨宁静的时刻,林砚忽然想起一事,压低声音道:“对了,婉清,那份藏在家书里的密信,至关重要!你是如何查到周明和永丰粮行,甚至……怀疑到宫内旧人伪造批文的?”
苏婉清闻言,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她正要开口细说,窗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如同夜枭啼叫般的叩击声。
三长,两短。
是听风阁最高级别的紧急联络信号!
苏婉清和林砚的脸色同时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