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睡得极沉,连梦都未曾做一个。林砚是在窗外啾啾的鸟鸣声中醒来的。
晨光透过窗棂,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睁开眼,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静静躺着,感受着身下柔软的被褥和枕间残留的、苏婉清发丝的淡淡清香。这份宁静,与昨日御书房里那无声的惊涛骇浪,恍如隔世。
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带着余温。外间传来极轻微的窸窣声,是苏婉清压低嗓音在吩咐丫鬟什么。
“……老爷昨日乏了,动作都轻些,早膳备些清淡爽口的……”
那声音温软,带着一种能浸润到人心底里的体贴。林砚听着,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他披衣起身,绕过屏风,便见苏婉清正站在桌前,亲手摆弄着几碟小菜。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常服,头发松松挽着,侧影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
“怎么起这么早?”林砚走过去,声音还带着刚醒时的微哑。
苏婉清闻声回头,见他起来,眉眼一弯:“吵着你了?想着你今日还要去部里,总要吃点东西垫垫。”她将一小碟淋了香油的酱黄瓜往他面前推了推,“尝尝,庄子上新送来的黄瓜,脆生生的。”
这时,内室的帘子被一只小手扒开,囡囡揉着惺忪的睡眼,抱着个小枕头,光着脚丫晃晃悠悠地走出来,奶声奶气地嘟囔:“爹爹,娘亲……”
林砚心都要化了,赶紧上前一把将小女儿抱起,用自己还未换下的寝衣裹住她微凉的小脚丫,“小祖宗,怎么不穿鞋就跑出来了?”
囡囡把小脑袋埋在他颈窝里,哼哼唧唧地撒娇。
早膳的气氛轻松而温馨。没有了昨日的沉重,林砚胃口也好了不少,就着清爽的小菜喝了两碗小米粥。囡囡坐在特制的高脚椅上,自己拿着小木勺,吃得满脸都是米粒,逗得苏婉清忍不住发笑,拿出帕子细心给她擦拭。
“今日……便要开始写那‘条陈’了?”用罢早膳,苏婉清递上一杯清茶,轻声问道。
林砚接过茶杯,点了点头,目光望向窗外已渐明亮的天空,神色恢复了惯有的沉静与思索。“嗯,此事宜早不宜迟。陛下虽未明说,但既是默许,便是给了我机会。机会稍纵即逝,必须抓住。”
他顿了顿,看向妻子,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婉清,这几日,府里的事和听风阁那边寻常的往来,怕是要多劳你费心了。我需得静下心来,查阅些前朝典籍,还要梳理东南送来的那些密报。”
苏婉清将手轻轻覆在他放在桌上的手背上,指尖温凉,却带着坚定的力量。“家里有我,你只管去做你该做的事。”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如同他们当年在商海中并肩作战时一般,“再说了,论起合纵连横、揣摩人心,我或许帮不上朝堂大忙,但帮你看看条陈,斟酌下哪些话该说,哪些话该换个说法,总还是使得的。”
林砚反手握住她的手,用力紧了紧。是啊,他的夫人,从来都不是只能居于内宅的寻常女子。她是他的盟友,是他的知音。
“好。”他笑着,只觉得心中最后一丝滞涩也豁然贯通,“有夫人这位‘高人’指点,为夫心里就更有底了。”
时辰不早,林砚换好侍郎的官服,准备出门。囡囡被奶娘抱着,还在咿咿呀呀地伸着小手要他抱。苏婉清替他理了理官袍的领子,动作细致温柔。
“去吧。”她抬眼看他,目光清亮,“家里一切安好,勿念。”
只这简单一句,却胜过千言万语的鼓励。
林砚点了点头,转身迈出府门。初夏的晨风带着花草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不像昨日宫道上的风那般带着沉沉的压迫感。
坐在前往户部的马车里,他闭上眼,脑海里不再是复杂的权谋算计,而是女儿依赖的拥抱,妻子温柔的叮咛,还有那碗暖胃的小米粥和那碟脆生生的酱黄瓜。
权力场是冰冷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但他知道,无论他在外经历多少风霜,总有一盏灯是为他而亮,总有一个温暖的港湾等他归航。
这人间烟火,这寻常牵挂,便是他所有勇气和力量的来源。
马车在青石板上辘辘前行,林砚睁开眼,目光已是一片清明与坚定。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在心中默默构思那份即将搅动朝堂风云的《请设市舶司条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