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舞弊案如同在杭州府投下了一颗巨石,激起的浪涛久久未能平息。通判王元亮被革职查办,押送京师待审;其小舅子及一干涉案人等皆被下狱;王家势力遭受重创,树倒猢狲散。而主母王氏,因牵涉其中,虽未直接下狱,却也彻底失了林茂才的信任与欢心,被勒令在锦荣院中“静心思过”,形同软禁。林琅更是如同霜打的茄子,往日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在府中见到林砚,要么绕道而行,要么低头匆匆避过,再不敢有半分挑衅。
经此一役,林府内外,再无一人敢轻视这位凭借一己之力掀翻通判、洗刷冤屈的庶子。那架红木算盘的清脆声响,在众人耳中,已不再是简单的计数之音,更带上了几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神秘与威严。
然而,对于林砚而言,这场胜利带来的最大收获,并非府内地位的提升,而是他藏于怀中的那篇真正策论文章,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在知府赵文渊的主持下,由陈望之、张文远等几位德高望重的学者组成的复核组,对林砚那篇写在草稿纸上、字迹细密却条理清晰的《钱帛论》进行了重新审阅。
文章开篇便点明“钱帛通变,关乎国本,系于民生”,并未空谈仁义道德,而是直指经济核心。文中,他结合自身经营“玉冰烧”、“惠民号”、“云锦苑”的实践,深入浅出地论述了货币流通、商品贸易对国家税收、百姓就业、乃至社会稳定的重要作用。他大胆提出“农固其本,商活其脉,工精其技,三者并重,则国富而民强”,并引据前朝兴衰,论证了过度“抑商”可能导致的经济僵化与财政困窘。
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他并未全盘否定“重农抑商”的传统观念,而是辩证地指出,关键在于“导”而非“抑”。他提出了几条具体的“导商”之策:设立平准机构,稳定物价,防止奸商囤积居奇;规范市场秩序,严惩欺行霸市、以次充好;鼓励技术创新,提升商品质量与竞争力;甚至隐约提及可仿效前朝“市舶司”,规范海外贸易,取其利而避其害……
这篇策论,观点新颖,论证扎实,既有理论高度,又有实践基础,更难得的是字里行间流露出的经世济民情怀与务实精神,完全不像一个十几岁少年所能写出!
陈望之抚须长叹:“此子之才,非止于科举!假以时日,必为国之栋梁!”
张文远更是激动不已:“此文若早现于考场,必是魁首之选!林兄之冤,今日得雪矣!”
复核组一致评定,林砚此篇《钱帛论》,当为本次州试策论魁首!结合他原本就极为出色的经义文章,综合评定,林砚之名,赫然列于本次杭州府州试榜首——案首!
消息传出,全城再次轰动!
如果说之前林砚扳倒曹家、经营商铺,展现的是其商业奇才与谋略手腕,那么此次州试案首的桂冠,则彻底奠定了他“文武双全”、“少年俊杰”的声望!一个商贾庶子,竟能力压无数书香门第的子弟,摘得案首,这本身就是一段传奇!
放榜之日,贡院门前人山人海。当“林砚”二字高悬榜首之时,不知情者惊叹艳羡,知情者则更是感慨万千。赵铁鹰和小莲挤在人群中,看到那熟悉的名字,激动得热泪盈眶。
林府之内,林茂才手持官报送来的喜报,双手微微颤抖,老泪纵横。他林家世代经商,何曾出过这等读书种子,而且还是荣耀无比的案首!他立刻下令,大开中门,准备香案,祭告祖先,全府上下,赏赐三月例钱!
听竹苑一改往日的清静,前来道贺的族人、管事、乃至往日疏远的旁支,络绎不绝,门槛几乎被踏破。林砚应对得体,不卑不亢,那份沉稳气度,更令人心折。
苏府也第一时间送来了贺礼。苏婉清亲自写了一封简短的信笺,只有寥寥数字:“闻君高中,心甚慰之。前路漫漫,望君珍重。”字里行间,关切与期许之情,溢于言表。随信还附上了一块上好的徽墨,寓意锦绣文章,更上层楼。
林砚摩挲着那温润的墨锭,看着那清秀的字迹,心中暖流涌动。他提笔回信,亦是言简意赅:“承蒙挂念,感激于心。案首虚名,不足为道。唯愿脚踏实地,不负韶华,亦不负……知己之望。”
他将“知己”二字,写得格外郑重。
数日后,林砚前往府学拜见学官,正式录入官学名册。当他身着崭新青衿,走出府学大门时,阳光洒落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金光。
昔日蜷缩于听竹苑角落、备受欺凌的懦弱庶子,已然蜕变成今日昂首挺胸、名动杭州的州试案首!昔日那需要隐忍藏拙、如履薄冰的“寒门”,如今终于跃过龙门,显露出了峥嵘头角!
然而,站在人生的新起点上,林砚的心中却异常清醒。案首只是开始,未来的乡试、会试、殿试,一关比一关艰难。商业版图虽初步建立,但也面临着胡员外等对手的虎视眈眈,以及更深层次的市场风险。府内王氏虽暂时失势,但怨恨未消,暗箭难防。还有那个始终隐藏在迷雾之后、势力触及京畿的“吴先生”……
他知道,自己只是从一片小的池塘,跃入了一条更宽阔、但也更凶险的大江。前方,依旧是暗流汹涌,群鳄环伺。
但他毫无畏惧。
他紧了紧手中的书箱带子,那里装着官学的文书和新的经籍。他的目光越过熙攘的街市,投向那更远的方向,坚定而从容。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如今,风云已起。
而他这条蛰伏已久的金鳞,已然张开了鳞甲,亮出了爪牙,准备在这波澜壮阔的时代里,搅动属于自己的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