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时。
这是“守夜人”根据“寂静之歌”舰队重新调整阵型、汇聚能量的态势,给出的最精确的预警窗口。三小时后,那四艘如同苍白墓碑般的巨舰,将向刚刚喘过气来的“静滞尖塔”倾泻出积蓄已久的、更猛烈的毁灭风暴。
但这三小时,不再是绝望的等待,而是风暴眼中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准备。
球形大厅内,气氛依旧紧绷,却多了一丝此前未曾有过的、压抑着的亢奋。尖塔本身正在发生着肉眼可见的变化。墙壁上那些原本只是柔和流淌的能量纹路,此刻如同被注入了熔岩般炽亮,奔腾不息,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嗡鸣,仿佛巨兽强劲的心跳。穹顶投影的星图不再是缓慢旋转,而是以一种超越常理的速度切换、重组,展示着银河各处的实时动态,以及无数复杂到极致的能量演算模型。空气中弥漫的也不再是冰冷的死寂,而是一种磅礴的、仿佛整个现实结构都在随之共振的活性。
“现实锻造厂唤醒进度:百分之九十二……九十三……”“守夜人”的合成音依旧冰冷,但那不断跳动的数字,却如同擂响的战鼓,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凯尔站在中央界面旁,不再需要盘膝调息。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如同一个无形的引力核心。体内那经历了“熵核逆转”淬炼的力量循环,如同完成了某种至关重要的蜕变,不再是多种力量的勉强共存,而是真正开始呈现出一种动态的、深层次的“统御”态势。
阿斯塔特的意志化为坚不可摧的骨架,支撑起整个体系;死灵的冰冷逻辑如同高效的神经网络,处理着内外信息;欧克的蛮力被驯服为澎湃的动力源,流转于“经脉”;虫族的吞噬本能则化为精密的能量转化器,优化着每一分力量的利用;色孽的碎片不再尖啸,而是化为了一层敏锐的感知薄膜,捕捉着情感与规则的细微涟漪;而那新获得的、“寂静之歌”同源的“静滞”规则线程,则如同坚实的基座,将一切躁动与混乱牢牢锚定。
他皮肤下的能量回路不再是明灭不定的闪烁,而是稳定地散发着一种内敛的、仿佛经过千锤百炼的暗金色光泽,其中流淌的苍白纹路也化为了规律而冰冷的银色脉络。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对身体局部形态的“编译”能力,变得更加得心应手,心念微动,指尖便能瞬间在血肉、几丁质、金属光泽之间无缝切换,每一种形态都蕴含着优化后的特定属性。
他抬起手,没有调动任何攻击性能量,只是轻轻拂过面前悬浮的宇宙模型界面。界面上的数据流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引导,流动得更加顺畅、高效,一些原本需要“守夜人”耗费算力才能完成的复杂推演,此刻竟能在他意念掠过时,自发地加速、优化。
这便是“统御”带来的变化——不仅仅是力量的融合,更是对力量所作用对象的更深层次理解和影响。
“‘织网者’生产协议已重启,”多克的声音带着技术神甫特有的兴奋,从通讯器传来,“利用逆转获得的能量和新编译的制造矩阵,第一批五十个单位已完成活化!虽然数量远不如前,但个体效能和抗静滞能力提升了至少三倍!”
投影屏幕上,尖塔外部一些隐蔽的出口打开,新型的“织网者”如同幽蓝的鬼火般悄然滑出。它们的体型稍大,节肢更加粗壮有力,核心的幽蓝光芒中掺杂了一丝银白的规整纹路,移动时不再是完全的无声,而是带着一种低沉的、充满力量感的能量嗡鸣。
“护盾系统重构完成,”“守夜人”汇报,“新护盾融合了逆转能量特性,对‘静滞’规则抗性提升百分之四百二十。能量消耗效率优化百分之三十五。”
鎏金般的护盾光芒变得更加凝实,表面流淌着若有若无的银色光丝,仿佛一层流动的金属。
阿尔特斯感受着尖塔内那愈发磅礴、却又异常稳定的能量场,对凯尔低声道:“这座塔……它正在变成一个活物。而你,是它的……心脏?”
凯尔没有否认。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这座苏醒的“守望者”设施之间,建立起了一种远超“统御意志”协调的、更深层的连接。尖塔不再是冰冷的工具,更像是一个与他力量同源、意识共鸣的庞大“外延”。它的苏醒,不仅带来了力量,更带来了海量的、沉淀了亿万年的信息与知识,如同涓涓细流,不断汇入他的意识,加深着他对“统御者”文明、“寂静之歌”威胁以及这片银河本质的理解。
“审判官舰队发来通讯请求。”多克突然道。
卡修斯看向凯尔,后者微微点头。
通讯接通,审判官沃克的面容出现在辅助屏幕上,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疲惫,眼神却锐利如鹰。“尖塔的能量波动正在急剧攀升。你们在做什么?”
“最后的唤醒程序,审判官阁下。”凯尔平静地回答,“我们需要时间完成它。”
沃克沉默地审视着凯尔,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更多东西。“外面的异形舰队不会给你们时间。它们的主炮充能已经接近尾声。”
“我们知道。”
“我的舰队……已无力为你们提供更多掩护。”沃克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屈辱的坦诚,“‘纯洁之火’号仅存的动力,只够进行一次短途紧急跃迁,或者……一次决死冲锋。”
他在暗示,或者说,在询问。
凯尔看着屏幕上那张写满固执与责任的脸,缓缓道:“审判官阁下,你的职责是守护人类。而现在,人类最大的威胁,是外面那些试图将整个银河归于寂静的异形。这座尖塔,是我们目前唯一的希望。是选择保存实力,等待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援军,还是在此刻,为人类争取一个可能的未来?”
沃克的脸色变幻不定。帝国的教条与眼前残酷的现实,在他内心激烈交锋。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纯洁之火’号将执行‘断刃’协议。”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们会为你们争取最后的时间。但记住,法伦……个体,如果你们失败,或者证明这力量最终有害于人类,审判庭……乃至整个帝国,都将与你不死不休。”
通讯中断。
“断刃协议……”阿尔特斯低声重复,脸色凝重。那是帝国海军在绝境中,以舰体本身作为最后武器,冲向敌阵与敌同归于尽的最终指令。
审判官沃克,选择了以最极端的方式,履行他守护人类的誓言。
大厅内一片肃穆。即使是与审判官立场对立的此刻,也不得不为其展现出的、属于人类的决绝与牺牲而动容。
“唤醒进度:百分之九十八……九十九……”“守夜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凯尔闭上双眼,将全部意识与尖塔的核心共鸣。他感受到了那磅礴的能量在“现实锻造厂”中奔腾、压缩、质变,仿佛一个蜷缩了亿万年的巨人,正在舒展他足以撼动星海的筋骨。
“最终阶段启动……意识同步率百分之百……权限移交……”
“守夜人”的声音仿佛从极远处传来,又仿佛与凯尔自身的意识融为一体。
轰隆——!!!
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巨响,而是一种席卷了整个星域现实结构的、宏大的“存在宣告”!
静滞尖塔,醒了!
塔身爆发出无法形容的璀璨光芒,那光芒并非单纯的亮,而是蕴含着无数种色彩、无数种规则、无数种可能性的信息洪流!原本只是投影的球形大厅穹顶,在这一刻仿佛化为了真实的星空,无数星系在其中生灭流转,时空的经纬如同可见的丝线般交织缠绕!塔身外部,那道鎏金镶银的护盾不再是单纯的防御屏障,而是化为了一个不断自我编译、优化的动态规则领域,任何靠近的攻击都会在触及前被分析、解构、偏转乃至……同化!
凯尔睁开眼,他的瞳孔中倒映着整个星河的缩影。他感觉到自己仿佛化身为了尖塔,他的意志即是尖塔的意志,他的力量即是尖塔的力量。他能“看”到星系边缘那颗被抽取能量的恒星正在以更高效的方式提供能源;能“感知”到审判官沃克那艘残破的“纯洁之火”号正燃烧着最后的荣耀,义无反顾地调整航向,冲向“寂静之歌”的阵列;也能清晰地“锁定”那四艘苍白巨舰核心处,那冰冷而纯粹的“静滞”之源。
“守夜人”或者说,尖塔本身的意识,在他脑海中低语,带着一种古老的威严与沉寂了万古后苏醒的清明:
“‘静滞尖塔’,在线。”
“统御者遗产,‘升华之径’前哨,已激活。”
“目标:‘寂静之歌’先锋舰队。”
“执行:净化协议。”
凯尔缓缓抬起手,不再是调动自身的能量,而是如同一个指挥官,向着远方的敌人,挥下了无形的令旗。
“开火。”
没有炮火,没有光柱。
只有规则的改写,现实的倾覆。
在那四艘“寂静之歌”巨舰的前方,空间本身如同被无形巨手揉捏、折叠,形成了巨大的、不自然的扭曲!它们蓄势待发的苍白主炮能量,在这突如其来的空间褶皱中被强行偏转、折射,甚至有一部分轰击在了旁边的友军舰船上!
同时,尖塔外部,那些新型的“织网者”不再只是被动的防御者,它们幽蓝银白的身躯瞬间分散,如同扩散的病毒,以超越物理极限的速度,直接“融入”了最近的一艘苍白巨舰的外壳!它们不是在攻击,而是在……“编译”!它们所过之处,巨舰那冰冷的、代表着绝对秩序的苍白装甲,开始出现不稳定的能量波纹,甚至局部区域开始浮现出与尖塔护盾相似的、流动的金色纹路!
尖塔觉醒,獠牙初露。
于亿万年的静滞中苏醒的巨人,向着代表终极寂静的收割者,投出了第一柄,蕴含着无限可能与统御之威的——战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