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兰提斯黑墙内的龙巢大厦,熊熊燃烧的火盆噼啪作响,跳动的火光将墙壁上狰狞的瓦兰提斯石刻图腾映照得影影绰绰,就好像是背照耀不到的黑暗魔鬼。
空气里弥漫着香料与铁锈混合的奇特气味,威严而压抑。
雷妮丝被两个黑甲士兵拖拽着,如同拖着一件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扔在冰凉光滑的黑石地板上。
沉重的铁链在她身上发出刺耳的哗啦声,任由整个人趴在那里,她没有挣扎也没有抬头。
华丽的红色骑手服在坠落大海的过程中早已破败不堪,沾染着干涸的血迹和污渍,如同褪色的战旗。那头不同于传统坦格利安血脉的黑色长发,此刻散乱地铺在冰冷的石面上,就像是一从枯萎的干草,失去了所有曾经的光泽。
她的脸埋在地板的阴影里,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巨大的精神冲击和心碎后残留的本能痉挛。
科利斯头颅落下的画面,梅丽亚斯那声充满恐惧的悲鸣,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反复在她灵魂最深处滋滋作响。
她的世界只剩下那片猩红和坠落时的失重感。
生或死,对她已无意义。
帝蒙斯端坐在高高的审判席上,紫金色的长袍上用暗金丝线绣着古老的瓦兰提斯紫色魔龙图腾,在火光下流动着冰冷的光泽。、
他右手摸索着自己的下颌,目光如同锋利的瓦雷利亚钢剑,缓缓扫过脚下那个匍匐的身影。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胜利者的趾高气扬,亦没有对失败者的鄙夷和残忍。那双深邃如同狭海风暴眼的眼眸里,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如同在评估一件意外获得的宝贝。
他看到了她盔甲上的泥泞和血迹,看到了她散乱的头发下露出的苍白侧脸和空洞的眼神,显然这不是一个需要他额外关注的敌人。
因为她的灵魂已然死去,随着她的丈夫一同埋葬在了港口广场的断头台下。现在她剩下的只是一具被绝望掏空的躯壳。
一丝极淡的明悟在帝蒙斯眼底掠过,随后他微微抬了抬手。
整个大厅瞬间安静,连壁炉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站在大厅两侧的高阶将领和穿着华丽长袍的瓦兰提斯贵族们,脸上带着残忍的期待或冷漠的观望。
守卫握紧了腰间的剑柄,随时准备拔剑,以防这位龙骑士暴起反击。
所有人都等待着帝蒙斯宣布对这个胆大包天的坦格利安女人的最终判决——到底是斩首?还是喂龙?亦或是永世囚禁于黑墙最深处?
帝蒙斯缓缓站起身,走向了雷妮丝·坦格利安。
他的动作沉稳而充满无形的压迫感,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他用那种特有的、不高亢却足以穿透每个角落的声音开口,打破了沉寂:
“雷妮丝·坦格利安。”
声音在大厅的穹顶下回荡,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雷妮丝的身体几不可见地微微一颤,却依旧没有抬头。
“你的行为鲁莽且愚蠢,淡然这也是那你们坦格利安家族的典型特征,从贝尔隆到戴蒙,从杰赫里斯到你,莫不如是。你们如同扑向烛火的飞蛾,你们以为耗尽生命去追逐那份虚无的光亮是生命的价值,但实际上这是毁灭。”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雷妮丝蜷缩的身体,看到了驱使她前来的那份疯狂。
“然而,驱使你跨越狭海闯入我的领地的是对你丈夫的情感。那份不顾一切的执着背后是侥幸心理,就是这份认为你们坦格利安有足够的实力面对一切困难和挑战,毁灭了你们并且终将毁灭坦格利安!即便是没有我的出现,你们坦格利安家族也将走上毁灭的道路。”
帝蒙斯的视线扫过大厅中神色各异的众人,嘴角掠过一缕极淡的、近乎于嘲讽的弧度“对于贵族而言,背叛几乎是如同呼吸一般寻常,算计像血管里的血液一样流淌。你的侥幸,你们的侥幸,到底是自信还是无知?”
他用了一个疑问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结论语气。
大厅里响起一片压抑的、难以置信的吸气声。几位将领脸上露出错愕,交换着困惑的眼神。
帝蒙斯的目光重新落回雷妮丝身上,冰冷依旧,却似乎多了一丝奇异的光芒。
“我不屑于斩杀一个心死的人。那是对于对手和敌人的侮辱。”他的声音清晰而冷酷。
他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如同冰棱撞击:“因此,我决定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离开瓦兰提斯,自由地离开。”
轰!
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整个大厅瞬间哗然!震惊、不解、甚至夹杂着一丝愤怒的嗡嗡声响了起来。“离开?自由?”
“最高执政大人?她可是坦格利安!”
“她闯入了瓦兰提斯!她……”
帝蒙斯没有理会身后的骚动,他的目光如同磐石般稳定。他抬高了声音,瞬间压下了所有的议论:
“但!”
这个转折词如同冰冷的闸刀落下,切断了所有刚刚升起的荒谬感。
“梅丽亚斯——你的龙——必须留下。” 帝蒙斯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它是瓦兰提斯的战利品,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你也不例外。”
他盯着雷妮丝的头顶,仿佛在说给她听,又像是在宣告给所有人“这头巨龙也是确保你这位失去利爪的‘无冕女王’不再有能力成为瓦兰提斯威胁的凭证。”
雷妮丝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
留下梅丽亚斯?这比杀了她更残忍!那是她生命不可或缺的一半,更是她仅存的最后尊严!
然而,强烈的无力依旧控制着她,她连抬头抗议的力气都没有,只有一滴冰冷的泪无声地渗入身下冰冷光滑的黑石地板。
帝蒙斯直起身,不再看地上的雷妮丝。
对于雷妮丝,他有着自己的打算。
因为活着回去的雷妮丝,将会时刻提醒韦赛里斯和他的拥趸们,龙王‘宽宏’与他们的无能
他微微眯起眼睛,仿佛已经看到了坦格利安阵营内部因此滋生蔓延的猜忌、指责和无声的裂痕。“仇恨不会消失,但它的矛头会偏移方向,有的时候内部的崩塌,远比外部的攻击更为致命。”
他顿了顿,目光扫视着大厅里那些依旧带着困惑的高级军官们,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洪亮,清晰地传递出更深远的意图:
“今日的‘宽恕’,将传遍厄索斯的自由城邦,也将随着海风飘回维斯特洛的每一个角落。它会告诉世人,我帝蒙斯·贝勒里斯——瓦兰提斯的统治者——绝非嗜杀的暴君。我拥有不可阻挡的强大力量,更拥有超越个人恩怨、凌驾于凡人之上的超凡胸襟。
“智慧是比起龙焰更锋利、更难以防备的武器。力量令人臣服,而智慧……令人畏惧。”
大厅里陷入了另一种死寂。
先前的不解和骚动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深思和某种被镇服的敬畏。杀死敌人是勇士,而将敌人变成自己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甚至是一柄反向刺向敌人心脏的利刃……这才是真正令人胆寒的统治之术。
帝蒙斯不再言语,只是挥了挥手。两名士兵上前,粗暴地将地上如同一滩烂泥、对决定毫无反应的雷妮丝拖拽起来。
……
瓦兰提斯城门外,咸腥的海风呜咽着卷过空旷的原野,扬起细小的沙尘,如同送葬者撒下的纸钱。
雷妮丝被两个士兵粗暴地架着,踉踉跄跄地涉过冰冷的海水,推上了摇晃的破旧商船,船板上只有一卷发硬的毯子和一个小小的水囊,以及少许干粮。
士兵们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将雷妮丝送上破旧商船之后就冷漠地转身离开,如同丢弃一件垃圾。
破旧商船在海浪的推动下,孤零零地漂离了那座如同匍匐巨兽般的黑色城市。
沉重的黑墙在视野中渐渐后退,隐约可见黑墙之后最高处那片笼罩在诡异雾气中的山谷,硫磺的气息即便在此处也隐约可闻。
她知道自己的伙伴“红女王”梅丽亚斯,也被囚禁在那里。
雷妮丝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
她僵硬地坐在船板上,背对着瓦兰提斯,像一尊被风雨侵蚀了千年的石像。
科利斯断头台上喷涌的鲜血,梅丽亚斯坠落时充满恐惧的悲鸣,帝蒙斯那冰冷宣判的声音……这些画面和声音在她空洞的脑海里反复闪现、回想,形成永无止境的噩梦回响。
她失去了爱人,失去了巨龙伙伴,失去了祖父和姑姑的消息,甚至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胸腔里那个被掏空的黑洞,此刻灌满了冰冷的海风,吞噬着她的感官和直觉。
华丽的服饰已成褴褛的布条,沾满干涸的泥泞和暗色的污迹。那头独有的黑色头发,此刻枯槁散乱,毫无生气地贴在苍白如纸的脸颊和脖颈上,如同缠绕着溺毙者的尸体的海藻。
她成为了一个活着的幽灵,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灵魂、仅凭本能维持呼吸的躯壳。
夏日之海的海水拍打着破旧商船,任由咸涩的水沫溅在她脸上,她也毫无所觉。
天空是蔚蓝色的,大海也是蔚蓝色的,可是整个世界在她空洞的紫色瞳孔里褪去了所有的色彩,只剩一片令人窒息的灰白。
数天之后,破旧商船像一片被遗忘的枯叶,被海浪推上了坦格利安残部驻扎的岩石海岛沙滩。
一个在了望塔上值守的士兵最先发现了雷妮丝。起初以为是海难幸存的渔民,直到那褴褛衣物下隐约可见的坦格利安家徽纹饰和那头标志性的黑发让他惊疑不定。
“七神在上,那是雷妮丝公主!” 士兵的惊呼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点燃了整个营地。
消息像野火般蔓延。
士兵、骑士、贵族、侍从……所有人从简陋的营帐和堡垒中涌出,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被两个士兵搀扶着走上岸的女人。
她浑身湿透,长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焦点不知落在何处,对周围震惊、关切、疑惑的目光置若罔闻。她身上没有伤痕,却散发出一种比重伤濒死更令人心悸的死寂气息。
韦赛里斯·坦格利安是在议事厅被惊慌失措的侍从打断的,可是当他大步冲出堡垒,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沙滩,亲眼看到那个被士兵带到他面前的身影时,他脸上勉强维持的镇定瞬间裂开。
“雷……雷妮丝?” 韦赛里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如同被抽干了血液。
他快步上前,下意识地想要扶住她冰冷的肩膀。
“你……你怎么……”
帝蒙斯释放俘虏的消息,早已乘着最快的船只抵达。
但这消息带来的冲击力,远不及此刻亲眼看到雷妮丝本人如同行尸走肉般站在他面前!
她活着回来了!
独自一人!
这意味着什么?
帝蒙斯那该死的“宽恕”绝非仁慈,它像一柄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坦格利安阵营的心脏!
韦赛里斯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被动和困境。
如何面对这位因他“理智”放弃救援而失去丈夫并且失去巨龙的堂姐?那双空洞的眼睛,比任何指控的利剑都更让他心慌。
他该如何向其他心怀疑虑的贵族解释这场彻底的失败?解释为什么海军统帅死了,国王公主被俘,而本该一同赴死的雷妮丝却独自归来?帝蒙斯这一手“攻心为上”,将他置于了不义和软弱的境地!
内部的质疑和不满,如同水面下的暗流,将会因为这活生生的“证据”而彻底沸腾!
“雷妮丝……我的姐姐……”韦赛里斯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挤出沉痛的关切,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放变得柔和。
“你受苦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科利斯的事,祖父和盖瑞的事,我们都知道,这不怪你……”
他试图靠近,试图握住她冰冷僵硬的手。
雷妮丝的身体在他靠近时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
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动了一下脖颈,那双空洞得如同蒙尘紫水晶的眼眸,终于“看”向了他。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指责也没有泪水。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只有一片彻底的、深不见底的虚无和死寂。
仿佛他只是空气,或是路边一块无关紧要的石头。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又缓缓地转了回去,视线重新投向那片吞噬了她一切的大海方向。
韦赛里斯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他的头皮。这无声的漠视,比最恶毒的诅咒更让他窒息。她将他彻底隔绝在了她的世界之外,那个只剩下绝望和冰冷仇恨的世界。
风暴已然在无声中酝酿。
因为未知原因被“宽恕”的雷妮丝被安置在一间简陋的石屋里。她拒绝换掉那身褴褛肮脏的衣服,拒绝进食,大部分时间只是抱着膝盖蜷缩在冰冷的墙角,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
偶尔会有侍女或试图探望的贵族夫人低声啜泣着离去,她的沉默如同不断蔓延的寒冰,将整个营地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不安中。那深入骨髓的悲伤,在死寂中无声地发酵、变质,如同沉睡海底的火山,积蓄着足以毁灭一切的冰冷能量。
那恨意的目标,已不仅仅指向远方的帝蒙斯。每一次她空洞的目光掠过韦赛里斯所在的堡垒方向时,都像无形的冰锥。
可是营地的角落里,在简陋的酒馆帐篷里,在贵族们低声的交谈中,风向开始悄然转变。
“帝蒙斯……竟然放了她?”
“为什么?韦赛里斯不是王子说那里是龙潭虎穴吗?连救援都做不到?”
“或许……帝蒙斯并没有传言中那么残暴?他留下了龙,却放了人……”
“也许是觉得她毫无威胁了?一个心死的女人……”
“那我们按兵不动……究竟是对是错?科利斯大人就白白……” 这些声音如同蚊蚋,虽低,却无孔不入。
帝蒙斯的“宽宏”与韦赛里斯决策下惨痛的损失,在无形的天平上被反复比较。忠诚的基石,悄然松动,裂开细小的纹理。
暮色如同缓慢倾倒的墨汁,一点点吞噬着海岛嶙峋的轮廓。白日里汹涌的海浪在黄昏中变成了沉闷而持续的呜咽,仿佛无数冤魂在深渊底部的合唱。
雷妮丝独自一人站在海岛最东端那座陡峭悬崖的边缘。狂暴的海风撕扯着她破烂的衣衫,让她单薄的身形在昏暗中摇摇欲坠。枯槁凌乱的红色长发被风卷起,狂乱地抽打着她的脸颊和脖颈,如同燃烧后剩下的灰烬。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冷意,皮肤下的血液早已凝滞。
她的右手紧握成拳,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死尸般的青白色,尖锐的棱角几乎要刺破她掌心的皮肤。在她冰冷的掌心深处,紧紧攥着一枚冰冷的金属物——科利斯·瓦列利安的潮汐领主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