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除夕。
如今的方家村,笼罩在浓浓的年味里,各家各户的门楣上都贴上了崭新的桃符。
而方言家,也贴上了自家老爹所写的春联。
村中的道路也被各家清扫干净,将通往祖宅的路给清了出来。
方言也跟着爷爷一起,准备前往祖宅,向两位老祖请安。
方言穿着一身宝蓝色直裰,外罩狐皮鹤氅,慢慢悠悠的混在大部队中。
他爷爷方承鑫穿着新衣,带着大伯方先公,他爹方先正,三叔方先明,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在后面跟随的就是赵氏和王氏及各家女儿。
大花和大丫脸颊通红的躲在一旁轻声细语,小花和小丫两人则吃着蜜饯在旁疯玩。
只有方言,只有方言的周围却是格格不入。
铁蛋如同最贴心的侍卫守在他的左边,世强在他右边,两人如同猎鹰一般虎视着周围。
方言捂着额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尼玛不就是两个门神吗?!专门守在他旁边哼哈二将!
至于他们的大哥世勇。
那家伙,正在拿着一块刺绣,在最后面傻笑跟着呢!
还没成婚呢!魂就已经被勾走了!
刚走到祖宅附近,便听到里面人声鼎沸,笑语喧哗,比他们这一路行来所见任何一处都要热闹。
方家其他房的人,显然比他们要先到。
如今方家已经不同往日!各家各户都富足的很,自然就开始恢复往日的礼仪。
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现在没了生存上的压力,人们就开始追求礼仪上的自我满足。
二房的方承业正站在老宅门口,带着两个儿子迎客,脸上带着笑容,对他人抱拳行礼。
远远看去,还像模像样的!
三房的方承今,也在一旁带着儿子帮忙。
眼见五房这一大家子过来,门口的热闹瞬间凝滞,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
那目光里,有羡慕,有讨好,甚至还有一丝敬畏。
最终,这些复杂的视线,都落在了队伍后方,那个鹤立鸡群的少年身上。
祠堂那日,少年逆光而立,以一首诗、几句话便扭转乾坤,硬生生保下了方承祖,更将五房推上了嫡系之位。
那一幕,如同烙印,深深印在了每个方氏族人的心里。
如今的方言,早已不是他们记忆中那个惫懒顽劣的“败家精”,而是手握江陵商会,能一言可决方家村兴衰的“定海神针”!
几位叔公辈的老人率先反应过来,脸上挤出热情的笑容,快步上前。
围着方承薪不停的寒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亲热。
“承薪来了!快里面请,里面请!”
“哎呀,瞧瞧你们这一房,真是人丁兴旺,气象一新啊!”
方承业也收敛了神色,对着方承薪和方先公拱手,语气带着几分谦卑:“五弟,先公侄儿,爹和娘早就念叨你们了,快进,快进!”
方先公刚刚当上族长,气度还差了些许,一副羞愧的态度,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带着众人踏入祖宅大门。
宅院内更是热闹非凡,几乎摩肩接踵。
四处皆是方家族人,儿孙辈的在此玩闹,吵的方言都有些头痛。
过年嘛,没有小孩的吵闹,那还算是过年吗?
然而,当五房众人身影出现时,原本喧闹的声浪诡异地低了下去。
那些妇人,将自家孩子带入怀中,带着羡慕的眼神,看着方言他们路过。
堂屋正厅,暖意融融。
老太太孙氏穿着一身福字纹袄裙,端坐在上首的罗汉床上,满面红光,正乐呵呵地接受着儿孙们的拜年问候。
老太爷正在一旁,和方承祖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老太太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进来的五房众人,尤其是被簇拥在后的方言,老脸顿时笑开了花,连忙招手。
“老五!先公!先正!快,快过来!还有言哥儿,到太奶奶这儿来!”
方承薪连忙上前,撩起衣袍便跪了下去:“儿子给爹、娘拜年,祝二老福寿安康,新春吉祥!”
老太太虚扶了一下,笑道:“好好好,自家人,意思到了就行。”
她目光热切地越过儿子,直接落在了方言身上。
方先公作为新任族长,带着方先正、方先明等孙子辈,规规矩矩地给二老磕头拜年。
接着是赵氏、王氏等女眷上前福礼问候。
终于轮到了方言这些“世”字辈的小辈了。
方言笑了笑,上前一步,他身后,铁蛋、世勇、世强、大花、小花、大丫、小丫齐刷刷地跟着,在他带领下,整齐划一地跪下。
“重孙儿(重孙女)给太爷爷、太奶奶拜年,祝二老身体康健,笑口常开,万事如意!”
这一排出色的孙辈,尤其是居中那个气度不凡的少年,让老太太孙氏喜的差点背过气去。
她连声说着“好孩子,都是好孩子”,目光却始终牢牢锁在方言身上。
“言哥儿,到太奶奶跟前来,让太奶奶好好瞧瞧。”孙氏的声音带着慈爱。
方言起身,从容地走到罗汉床前。
老太太一把拉住他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越看,眼中的喜爱与骄傲就越盛。
瞧瞧这身气派的!
这俊秀的眉眼!
这从容不迫的气度!
哪里还有半分当年那个泥猴子的影子?这分明就是世家大族里精心培养出来的贵公子!
这是他们方家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好!好!我方家的麒麟儿,当真是出息了!”老太太拍着方言的手背,激动得眼眶都有些湿润。
她想起祠堂那日,就是这个少年,以一人之力,对抗全族,保下了她最亏欠的长子。
更说出了“考上头甲,不就行了”那等石破天惊的豪言。
她越看越是欢喜,越想越是欣慰。
忽然,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颤巍巍地从自己手腕上褪下跟随了她几十年的翡翠镯子。
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大红包,一股脑儿地塞到方言手里。
“言哥儿,拿着!这是太奶奶给你的压岁钱,还有这个镯子,跟了太奶奶几十年了,今日就给了你!”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那翡翠镯子可是方家传了两百多年的传家之物。
老太太都是在当儿媳的时候,被上任指定给传下来的。
其中意义,她难道不明白吗?
这就是方家女主人的象征!
此时将这件东西传给方言,老太太是什么意思?
这东西不应该传给先公的夫人王氏吗?
那些在旁边观看的妇人,手中都不由的一紧。
在方家,这就是她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老二方承业的夫人刘氏,死死的抓着丈夫的手臂。眼睛里全是泪水和不甘。
她起早贪黑的在这祖宅服侍两老几十年。求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这个东西吗?
老太太居然将这东西,给了方言?
他还没有结婚!老太太就已经将往后内宅女主人的名分给定下。
显然!在她眼中,方先公只是一个过渡,而方言那一房,才是方家真正的未来!
王氏站在一旁,看着镯子,又看了看方言,松了一口气。仿佛卸掉了重担。
就连一旁陪坐的方承祖都愣了一下,忍不住出声提醒:“娘,这东西可是女孩家用的!你给言哥儿算个什么事啊?他个男儿,又不能戴的!”
老太太却把眼一瞪,脸上尽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你懂什么?这东西就是留给言哥儿媳妇的!我不给言哥儿!我还留给你不成?!”
面对老太太的严厉,方承祖想到自己那残破的身躯。讪讪的摸着头脑不再言语。
她紧紧握着方言的手,目光扫过在场神色各异的众人,声音提高了几分,仿佛是说给所有人听。
“咱们方家能有今天,村里大伙儿能过上好年,靠的是谁?”
“你们心里都清楚!这镯子,我给言哥儿,我心甘情愿!我看谁敢说个不字!”
满堂寂静,落针可闻。
一听此话,那刘氏紧绷的双手,瞬间就瘫软了下去。
没希望的!如果是言哥儿的话,没有人可以把这镯子拿回来。
各方人等,无论是二房、三房,还是其他旁支,都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老太太将那象征女主人的信物,亲手塞进了方言手中。
有人眼神复杂,有人暗自叹息,有人彻底认命。
方言感受着手中翡翠温润的触感,看着老太太眼中毫不掩饰的偏爱与骄傲,心中亦是一暖。
他并未推辞,只是深深一揖,声音清朗而沉稳:“孙儿方言,谢太奶奶厚赏。定不负太奶奶期望。”
就在这时,老宅外,烧起了爆竹,竹子噼里啪啦的响声传遍四周。
爆竹的响声带来了年味和喜庆。将这堂内凝滞且微妙的气氛一扫而空。
听着这辞旧迎新的爆竹声,看着被老太太紧紧拉着手的方言,再看看以方先公为首、意气风发的五房众人。
堂内许多人心头最后那点不甘和挣扎,也仿佛随着这爆竹声,彻底烟消云散了。
五房地位已稳,如日中天。
有方言在,他们还争个啥啊!
安心跟着沾光,过好自家的日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