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各怀心思,跟着方承祖来到了方氏祠堂。
此时的祠堂内外,早已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方家族人几乎全员到齐,还有许多接到邀请的邻近乡绅、与方家有往来的商户通通都到了这里。
他们将祠堂前的空地和回廊挤得水泄不通,气氛热烈中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郑重。
李矜在碧春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了一圈,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忍不住向方承祖问道:“方大爷爷,今日怎么不见方言?”
方承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闪过一丝尴尬,他干咳两声,摆摆手道。
“今日这事……咳,方言那小子还是不在的好,不在的好。”
正说着,一身崭新绸缎袄裙、头戴银簪的王氏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
她如今气色极好,打扮得体,早已不见当年的刻薄市侩模样。
她用着前几天刚刚学会的礼节,对着李矜恭敬地福了一礼。
这姿态在李矜看来虽然不伦不类,但其态度却让李矜感受到了认真。
“李小姐金枝玉叶,身份尊贵,这外面人多眼杂,请随民妇到这边阁楼上观礼,那里清净,也看得真切。”
李矜虽满心疑惑,但见方家安排得如此周到,也只好点头,随着王氏从另外一边偏僻的小处,登上了祠堂的阁楼。
这阁楼位置极佳,正对祠堂正厅,前方垂着一道细竹帘,既不妨碍观礼,又恰到好处地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其他阁楼观礼处皆无此待遇,只有她这个地方,仿佛是特意为她准备的一般。
她是被母亲临时起意叫过来的,方家并没有事先收到通知。
可见方家对她李家,是用了十二分心思。
她刚坐定,便见祠堂正厅中央,方家老太爷方道成和老夫人孙氏相互搀扶着站定。
方道成清了清嗓子,用力的拿着拐杖敲了敲地板。
原本喧闹的祠堂内外,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两位老人身上。
方道成环视一圈,声音带着老人特有的沙哑。
“今日,承蒙各位乡邻、各位贵客赏脸,莅临我方氏!老夫在此,先行谢过!”
他顿了顿,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反而带着一种沉重的决绝。
“今日召集全族,请诸位见证,是要宣布两件关乎我方家未来几十年气运的大事!”
他话音未落,身旁的孙氏已是忍不住,用袖子掩住口鼻,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肩膀微微颤抖,悲戚之情溢于言表。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众人交头接耳,猜测纷纷。
“既然是大事?老夫人为什么要哭啊?”
“喜极而泣,你懂不懂?”
“这阵仗,这架势!我看呐!肯定和言哥儿有关!”
台下众人纷纷点头,认同刚刚那位的话。
方道成拍了拍老伴颤抖的手臂,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继续说道。
“第一!依照族规,经族老合议,老夫以族长之名宣布!!”
“即日起,将逆子方承祖,开除出我方氏族谱,公告乡里,断绝一切关系!”
“第二!立五房方承薪,为我方氏新任嫡脉!其长子方先公,继任方氏一族新任族长!”
“什么?!”
“开除承祖大伯的族籍?!”
“这……这是为何?!”
“承祖大伯可是咱们造纸坊的东家啊!”
祠堂内外,瞬间如同炸开了锅一般,惊呼声、质疑声、议论声轰然爆发,几乎要掀翻屋顶!
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决定震得目瞪口呆。
方承祖,那可是方家如今实际上的顶梁柱之一,江陵商会的东家,方言的得力臂助。
老太爷竟然要在全族和众多宾客面前,将这个有功于全族的嫡长子,给开除族籍?
这是疯了?!还是他们没睡醒?
阁楼上的李矜也是娇躯一震,美眸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下方。
然而,当她看到下方方承祖那乐呵呵的样子,脑中灵光一闪。
她瞬间联想到不久前方言决定参加科举的决定,以及方承祖那段曾经替父顶罪充军的过往!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不是惩罚,这是牺牲!
是方承祖要以自身被家族抛弃为代价,为方先正和方言扫清科举仕途上所有的“污点”!
她呆呆的看着下面不悲反喜的方承祖。
她的心,仿佛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方承祖,为了方言的前程,竟然心甘情愿承受被家族除名的后果?
在大齐,一个被家族除名的人,无异于自绝于宗法社会。
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戳脊梁骨一辈子!
而他,为了方言,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就连坐在下方首排观礼的县丞许茂才,此刻也是满脸震惊。
虽然早就知道了结果,但是他没想到,方家为了将此事办成。
居然敢如此的下狠功夫?
今天来到方家祠堂的不止有他和李家。
还有秦家,齐家,以及所有和方家有生意往来的人。
他们这是要把方承祖给踩到泥沟里。
要让他被开除族籍的事情瞬间传遍整个湖广!
这手腕之大!力度之强!超乎了他的想象!
台下的方氏族人更是群情激动,不少老人站出来,大声为方承祖抱不平。
“族长三思啊!承祖大爷为家族吃过苦,立过功,怎能如此?”
“是啊!没有承祖大伯,哪有方家今日?”
“此事不公!我们反对!”
就在一片反对声中,方承祖自己却站了出来,走到祠堂的中央。
他环视四周,脸上没有一丝愁容,反而是如同喜事一般满脸笑意。
他撩起衣袍,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声音洪亮,瞬间传遍祠堂所有地方。
“爹,娘!各位族老,各位乡亲!”
“我方承祖,愿接受族规处置,自愿脱离方氏宗族!绝无半句怨言!”
轰隆!!!!
方承祖的反应,将那些支持他的人给打的措手不及!
为什么?为什么?
方承祖大爷为什么要这么做?
面对如此奇怪的场景,祠堂瞬间如同闹市一般吵了起来。
“肃静!肃静!”方道成老泪纵横,却死死握着拐杖,用力地敲击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嘶哑着喉咙吼道,“此事已决!还有谁有意见?!”
祠堂内一时被他的决绝震慑,嘈杂声稍歇。
连受害者都没有意见,愿意受罚!他们这些旁人,又能有什么意见?
然而,就在这压抑至极的时刻!
“我反对!”
一声带着愤怒的嗓音,陡然从祠堂大门外传了进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紧接着,便见王刚那铁塔般的身影挤开人群,猛地冲了进来,虎目圆睁,胸膛剧烈起伏。
一见是王刚搅局,方承祖脸色一沉,厉声呵斥。
“王刚!你个浑小子!没大没小,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在边军里老子是怎么教你的规矩?你反对?你反对个屁!”
然而,王刚并未理会他的呵斥,只是侧过身,对着祠堂外躬身抱拳,脸上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祠堂门口拥挤的人群,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分开,不由自主地向两侧退让,齐刷刷地让出一条通路。
只见一人,身披华贵鹤氅,步履从容,自那分开的人墙通道中踱步而来。
风雪似乎在他身边周围停滞,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少年特有慵懒不羁的嗓音,字字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也曾风雪履霜凉,笑典文章换面香。
迹起江陵蓄宏志,身经尘海阅沧桑。
青衫砺剑腾云路,一曲长歌戏凤凰。
莫道浮云能蔽日,只手擎天~镇~八荒!”
话音落定,那身影已完全显露于众人之前。
正是方言!
他面容俊秀,眼神却如锐利刀锋,扫视全场,一股莫名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祠堂。
方才还议论纷纷的场面,此刻竟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无一人敢再轻易开口。
方言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最终落在祠堂中央的方道成和方承祖身上。
他懒散的甩手打开折扇,缓缓开口:
“在方家村,没有我方言点头认可……”
“这方氏族会,它......合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