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中,“方记纸业”的铺面这几日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自打方言在诗会上石破天惊,“方记”的名头也跟着一飞冲天。
如今这刚刚开业的铺子里,已是人声鼎沸,人流从早到晚从不间断,伙计的嗓子都快喊哑了。
穿着绸缎的豪商、带着书童的才子、甚至还有各家府上的管事,挤满了不算太大的店面。
他们目标明确,点名就要“雪浪笺”,或是那让家中贵人爱不释手的厕纸。
连带带着“方记”其他品类的纸张也销量大涨。
“掌柜的!‘雪浪笺’再给我来五十刀!我家老爷急着要!”
“这位贵客稍候,库房正在盘点,马上就好!”
......
柜台后,方承祖的脸上也难免带上了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藏不住的满意。
他刚送走一位再三叮嘱“下次来货务必先通知我家”的书坊老板,抬手抹了把额头的细汗。
店里人手明显不够,连在村里帮忙种地的大花都被临时叫到店铺来搭把手。
大花哪见过这等阵仗?看着眼前这些衣着光鲜的客人,她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
连收钱递货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
方承祖踱步走回店里,一屁股瘫坐在摇椅上。
他长出一口气,闭目养神。
脑中不自觉想起方言的样貌。
当时他还笑骂这小子尽整些没用的,如今看来,倒是这小子有先见之明,这摇椅倒是便宜了自己这把老骨头。
“方言这小败家精……真是能折腾!搞得老子这把年纪了,还得在这儿受这份累……一天天的,就不能让我舒心一会!”
一旁正小心翼翼搬货的大花听了,抿嘴一笑:“大爷爷,您可别这么说。言哥儿可是咱们村里公认的财神爷呢!”
“没有他,咱们哪能有今天这光景?”
“这累呀,那是财神在眷顾我们呢!”
方承祖哼了一声,没反驳,但嘴角却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他继续有一声没一声地低声“数落”着方言,从“小败家精”骂到“鬼心眼多”直至用尽心中所有的词。
仿佛这样就能让他疲惫身躯稍稍缓解一般。
正骂得起劲,店外忽然传来熟悉的马车声,紧接着,一个带着戏谑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好啊你个老帮菜!小爷我在工坊累死累活,你倒好,躲在这儿偷闲享福不说,还背后骂我?”
“我都听见了!罚钱!必须罚钱!扣你五百文的分红!”
方承祖一个激灵,差点从摇椅上翻了下来。
他抬眼就见方言背着手,溜溜达达地走了进来,脸上挂着那副又爱又恨的狡黠笑容。
方承祖老脸一红,随即没好气地瞪眼:“放屁!老子什么时候骂你了?你耳朵瞎了?还是眼睛聋了?还有,什么叫偷闲?你睁大眼睛看看,这像是能偷闲的地儿吗?”
“你小子就跟那五百文是过不去了是吧?!是不是为了五百文要记老夫一辈子?老夫还跟你杠上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一看方承祖态度激烈,方言嘿嘿一笑,凑过来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喝。
“开个玩笑嘛,大爷爷您怎么还急眼了?”
他环视一圈店内火爆的景象,满意地点点头。
“看来生意是真不错。我过来就是跟您说一声,明天发工钱,我今晚得把总账拢一拢,好算清楚咱们的分红,明天一并发了。”
提到分红,方承祖精神一振,心里的那点小抱怨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默默心算了一下这个月的进项和扣除各项成本后的盈余。
饶是他见过些世面,心里也忍不住咯噔一下,暗暗咂舌。
好家伙!刨去所有开销,他和方言两人这个月的分红,恐怕得有小一千两!
虽说这是因为诗会效应,名声刚刚打响的暴利期,往后可能会慢慢回落平稳。
但就算平稳下来,依眼下这势头,每月几百两的纯利也是稳稳当当!
这才多久?
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多月!方言这小子,竟然真把折腾出了这么大一份家业!
想当年方家还没败落,他还没被充军前,整个方家一个月的进项也不过几十两银子,那在江陵县里,已经算上是比较有钱的乡绅了。
如今倒好,方言一个人折腾出来的进项,就远超当年方家的十倍!
方承祖看着眼前神采飞扬的半大少年,心里感慨万千。
莫非真是财神爷下凡了?!
……
翌日,造纸工坊空地上。
所有的工人,无论是壮劳力还是妇孺,全都早早地聚集在了工坊内部的广场上。
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期盼,他们目光灼灼地盯着前方临时搭起的一个小木台。
台上,站着方言和方承祖。
方言一袭白衣,淡淡的从怀里掏出准备已久的演讲稿!
他打开稿子,清了清喉咙,大声念道。
“感谢各位对方记造纸坊的付出,没有各位乡亲的努力......”
这一念,就是小半个时辰。
好些工人都已经急着抓耳挠腮了。
方言这是要念到什么时候?
终于,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中,方言将稿子收进了怀中,然后小手一挥:“现在开始,发这个月的工钱了!念到名字的上前来!”
早就候在一旁的王刚带着一个汉子,抬上来个沉甸甸的大木箱。
打开一看,里面串好的铜钱堆得满满当当,旁边还有一个稍小的布袋,里面装的是些散碎银子。
气氛瞬间被点燃!
“方先明!”方言拿起一本账册,率先喊了三叔的名字。
方先明激动得脸都红了,搓着手快步上前。
“职责:保安大队队长!干满三十天,基本工钱二十文一天。三十天内工坊没有出过一次失误......加上奖金,合计八百二十文”
方先明双手接过,那重量压得他手一沉,心里却像喝了蜜一样甜,脸上笑开了花,对着方言和方承祖连连鞠躬,才宝贝似的抱着钱退到一边,一遍遍地数着。
台下众人看着方先明捧着铜钱揣进怀里,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眼神更加火热。
别的东家在那发钱的时候,都抠抠搜搜的,找各种理由克扣。
方言倒好,说多少,那就是多少。没有一丝折扣。
这样的东家哪里去找?恐怕在江陵一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下一个,铁蛋!”
铁蛋昂首挺胸地走上前去。
“职责:管事,干满三十天,每日八十文,基础工钱二两四钱。管理有功......总计三两五钱银子!”
话音落下,下面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三两五钱!一个月!这都够他们买大半亩良田了!
这要是干上一年,那还不赚个五六亩传家良田?!
众人的目光那是更火热了!
铁蛋也是激动得不行,努力的端着管事的架子,却控制不住嘴角疯狂上扬。
他可没有要铜钱,他选择是银子。
当初言哥说过!藏私房钱!那是体积越小越好!
他只要把这钱好好的找个地方藏着,他娘将来回来,哪怕是找破天,也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接着,方世勇、方先旺、王刚……名字一个接一个被念响。
每一个上前的人,都拿到了远超他们想象的工钱。
这个月里,基本没有一个人的工钱少于五百文的。
这待遇,这回报!全天下哪里去找?
有人拿着钱,手都在发抖;有人反复确认数目,不敢相信;更有那些家境比较困难的人,摸着那实实在在的铜钱,想起家里终于能吃饱饭的孩子,忍不住当场就低声啜泣起来。
阳光洒在空地上,照着一张张激动通红的脸庞,照着一捧捧黄澄澄的铜钱。
那是希望和丰收的味道。
方承祖站在方言身后,看着这热火朝天欢欣鼓舞的场面,用手肘碰了碰方言,低声道:“小子,看着这场面,有什么感觉?”
方言看着台下,各人兴奋的手足无措的样子。
他摸了摸下巴,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随即又恢复那副小狐狸似的模样,撇撇嘴:“嘛,还行吧。至少感觉上还是不赖的嘛。”
等最后一个人的工钱也发放完毕,方言再次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好了!钱都拿到手了!都揣好了,别半道让野狗叼了去!”
人群中发出一阵哄笑。
这钱可是他们的命根子,别说是野狗了,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都要被他们揍的找不着北。
“咱们老祖宗有句话,叫‘富贵不归乡,如锦衣夜行’!”
“赚了钱,就得让家里人跟着一起高兴!所以,明天工坊放一天假!带薪的!工钱照算!”
众人一愣,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放假?还带薪?
方言看着他们呆愣的样子,哈哈一笑:“都听清楚了!明天,好好回家去!”
“该孝敬爹娘的孝敬爹娘,该安慰媳妇的安慰媳妇,该添置家伙事儿的添置家伙事儿!
“让咱们方家村的老少乡亲们都瞧瞧,在咱们‘方记’干活,不丢人,有奔头!好了,散会!”
寂静之后,人群之中响起了一阵欢呼!
人们激动地互相看着,确认这等好事是不是在做梦。
看着方言跳下木台,潇洒离去的背影,许多人眼眶湿润了。
他们攥紧了手里沉甸甸的工钱,心里暖烘烘的。
言哥儿……虽然年纪小,嘴也欠,但心是好的,对他们这些干活的人,那真是没话说。
这一刻,所有人在心里都默默地念了一句:
言哥儿,这人,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