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舒第一次摸到那根灯绳时,指尖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像触到了浸在水里的铜丝。
老房子是父亲留给他的,在城角的胡同深处,青砖灰瓦,院里种着棵半枯的石榴树。搬家那天,他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二楼,想看看闲置多年的卧室。房间里没通电,只有窗棂漏进的微光,他在墙壁上摸索开关,却摸到根垂下来的红绳——不是现代的塑料开关绳,是用棉线编的,末端系着个铜制的小坠子,刻着模糊的“月”字。
“这房子装的还是老拉线开关?”顾明舒嘀咕着,轻轻拽了拽红绳。“咔嗒”一声,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亮了,昏黄的光线下,他看见墙角堆着个旧衣柜,柜门上贴着张泛黄的年画,画的是嫦娥奔月,边角已经卷了起来。
可等他第二天再去二楼,那根红绳却不见了。墙壁上只有个普通的塑料开关,按下去,白炽灯闪了两下才亮,墙角的旧衣柜也消失了,只留下一块颜色较浅的墙印,像从未有过家具。顾明舒揉了揉眼睛,以为是昨天太累看花了眼——直到夜里,他听见二楼传来轻微的拉线声。
当时他正坐在一楼客厅整理父亲的遗物,二楼“咔嗒”一声轻响,紧接着,那盏白炽灯的光透过楼梯缝隙照下来,忽明忽暗。顾明舒的心一紧,他明明记得自己睡前关了二楼的灯,还特意检查过塑料开关,确认是断开的状态。
他拿起手机,打开手电筒,一步步走上楼梯。二楼的门虚掩着,里面亮着昏黄的光,那根红绳正悬在半空中,轻轻晃动,像是有人刚拽过。顾明舒推开门,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那盏白炽灯亮着,墙角的旧衣柜又回来了,柜门上的嫦娥年画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谁在里面?”他对着衣柜喊了一声,没有回应。顾明舒走过去,手指刚碰到衣柜门,身后突然传来“咔嗒”声——那根红绳又动了,白炽灯瞬间熄灭,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他慌忙按亮手机手电筒,却发现衣柜门开了条缝,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拉开衣柜门——里面没有别的,只有一叠叠叠得整齐的旧衣服,都是几十年前的款式,最上面放着件月白色的旗袍,领口处绣着朵小小的桂花,针脚细密。顾明舒拿起旗袍,指尖触到布料时,突然想起父亲生前常说的话:“你奶奶当年最喜欢穿旗袍,尤其是月白色的,说衬得她肤色好看。”
难道这旗袍是奶奶的?顾明舒的奶奶在他出生前就去世了,父亲很少提起她,只说她走得早。他把旗袍放回衣柜,刚要关门,却看见衣柜内侧贴着张纸条,字迹娟秀,写着:“初十夜,等你。”没有落款,也没有日期。
第二天,顾明舒去了胡同口的老茶馆。茶馆老板是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和父亲是旧识,或许知道些关于奶奶的事。听顾明舒提起二楼的红绳和旧衣柜,老人愣了愣,喝了口茶,慢慢开口:“你说的那根红绳,是你奶奶当年装的。”
老人告诉顾明舒,他的奶奶叫苏月桂,年轻时是个裁缝,手艺很好,尤其擅长绣桂花。苏月桂和顾明舒的爷爷顾景琛是自由恋爱,两人结婚后住在这栋老房子里,二楼的卧室就是他们当年的新房。
“你爷爷是个教书先生,每天晚上要备课到很晚,”老人的声音带着回忆,“你奶奶怕他摸黑找开关,就特意换了根红绳开关,还在末端系了个铜坠子,刻着她名字里的‘月’字,说这样你爷爷隔着老远就能摸到。”
顾明舒的心微微发暖,原来红绳里藏着奶奶对爷爷的心意。可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红绳和衣柜会时隐时现,还有那张纸条上的“初十夜,等你”是什么意思。
“那后来呢?爷爷和奶奶过得好吗?”顾明舒问。
老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好景不长啊。你爷爷在你父亲五岁那年,被派去外地支教,临走前和你奶奶约定,初十那天回来,给她带最喜欢的桂花糕。可谁知道,他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山洪,再也没回来。”
顾明舒的呼吸一滞,难怪纸条上写着“初十夜,等你”——奶奶一直在等爷爷回来。
“爷爷走后,奶奶怎么样了?”
“你奶奶抱着你父亲,在二楼的卧室里坐了一夜,”老人的声音有些哽咽,“从那以后,她每天都会把二楼的灯开着,拽着那根红绳等你爷爷,说怕他回来时看不见路。后来你奶奶积郁成疾,没过几年也走了,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那根红绳的铜坠子。”
顾明舒的眼眶发热,原来自己看到的红绳和衣柜,都是奶奶的执念。她一直在这栋老房子里,等着爷爷回来赴约。
那天晚上,顾明舒特意去了二楼,把塑料开关拆了,重新装了根红绳,和他第一次看到的一模一样,末端系着个刻着“月”字的铜坠子。他坐在卧室的椅子上,看着那盏白炽灯,轻声说:“奶奶,我知道你在等爷爷,我帮你等好不好?”
话音刚落,红绳突然轻轻晃动了一下,白炽灯闪了闪,像是在回应他。顾明舒笑了笑,起身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那件月白色的旗袍还在,领口的桂花绣得栩栩如生。他伸手摸了摸旗袍,突然感觉到指尖传来一阵温热,像是有人在轻轻触碰他的手。
接下来的几天,顾明舒每天都会去二楼坐一会儿,和奶奶说说话,给她讲自己小时候的事,讲父亲晚年的生活。红绳偶尔会晃动,白炽灯也会忽明忽暗,像是奶奶在回应他。
转眼到了初十。那天晚上,顾明舒做了一桌子菜,有爷爷当年最喜欢吃的红烧肉,还有奶奶爱吃的桂花糕,端到二楼的卧室里。他拽了拽红绳,白炽灯亮了,昏黄的光线下,房间里竟多了些淡淡的桂花香。
顾明舒坐在桌前,刚想开口,突然看见衣柜门慢慢打开,那件月白色的旗袍飘了出来,悬在半空中,像是有人穿着它。紧接着,红绳剧烈晃动起来,白炽灯忽明忽暗,墙上的影子里,似乎出现了两个人的轮廓,一个穿着旗袍,一个穿着中山装,正并肩站在一起。
“爷爷,奶奶……”顾明舒轻声说,眼眶湿润了。
影子慢慢靠近,他仿佛听见了两个人的说话声,温柔又熟悉。过了一会儿,影子渐渐变淡,旗袍落回衣柜里,红绳停止了晃动,白炽灯恢复了稳定的光亮。房间里的桂花香还在,像是在诉说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第二天清晨,顾明舒去二楼时,发现红绳不见了,墙壁上的塑料开关又回来了。衣柜也消失了,只留下那块浅淡的墙印。但他并不难过,因为他知道,奶奶终于等到了爷爷,他们一起离开了这栋老房子,去了没有等待的地方。
顾明舒收拾好房间,走出老房子,看见院里的石榴树抽出了新芽。他想起老人说的话,奶奶和爷爷的爱情,就像这石榴树一样,虽然经历过风雨,却始终扎根在这片土地上,从未离开。
后来,顾明舒每个月都会回老房子看看。有时他会在二楼的墙壁上,隐约看到一根红绳的影子,末端的铜坠子闪着微光,像是在提醒他,这里曾有过一段跨越生死的等待,和一份永不褪色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