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链缠上楚昭手臂的瞬间,他笑了。
那笑不是认命,也不是疯癫,就是单纯觉得好笑。他抬手点太阳穴,像是在翻一本看不见的书,然后低声说:“谁说非得本人烧?”
话音落,折扇猛力一震,上面的字迹翻滚如潮,最后定格一行小字——
“此劫无解,唯替。”
我心头一紧,正要冲上去,他却突然转身,一把将我推开。我摔在地上,翻滚两圈才停下,抬头时只看见他站在原地,迎着从天而降的血色锁链,像一根钉子扎进地面。
可下一秒,他的动作变了。
他没硬扛,也没躲,反而把折扇插进砖缝里,借力一旋,整个人腾空跃起,脚尖在锁链上一点,竟顺着链身滑向阵眼中心。那姿态不像赴死,倒像去赴宴。
我愣住。
他一边往上冲,一边从袖中抽出三坛泥封未启的酒。酒坛漆黑,坛身刻着歪歪扭扭的小字:“冥河老怪欠我三百条漏洞情报,以此抵债。”
是那坛酒。
我猛地记起他昨夜说的话:“这酒不是喝的,是给规则闻的。”
锁链还在往下压,空气越来越沉,我的戟刃几乎抬不起来。可楚昭已经到了阵眼上方,他一手拎酒,一手拔出折扇,对着裂缝边缘就是一划。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
只有一缕淡淡的酒香飘了出来。
苦的,陈的,带着点腐朽味,像是泡了三千年的旧梦。它不刺鼻,也不张扬,可一散开,九道裂缝同时抖了一下。
就像人闻到臭鸡蛋的味道会皱眉。
裂缝也“皱”了。
东南角那道最歪的裂口最先撑不住,边缘开始龟裂,黑雾触手刚冒头就被酒气一熏,立刻缩回去,发出类似猫被踩尾巴的嘶叫。
“有效!”我喊出声。
楚昭没理我,落地翻身,把一坛酒塞进我怀里。“泼它。”他指东南角,“别省,这酒老子藏了三千年就为今天。”
我抱紧酒坛,手指发烫。锁骨下的契约纹路又开始烧,耳边响起那个声音:“你还他命……还得干干净净地还。”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痛感让我清醒。我举起酒坛,用力砸向戟锋。
泥封碎裂,酒液溅在金焰上,轰地一声燃起淡金色的火雾。我挥戟横扫,火雾裹着酒香直扑东南裂缝。
裂口像纸一样被撕开,黑雾惨叫着退散。紧接着,东北和正北两道也跟着晃动,裂缝边缘出现细密裂痕。
“成了?”我喘着气问。
“差一点。”楚昭站在我身后,折扇轻点我肩头,“剩下六道要重组,它们会补位。你刚才那一下只是打断节奏,还没破根。”
话音未落,其余八道裂缝果然开始移动。它们不再是静止的口子,而是缓缓旋转,像某种星图排列。黑雾重新凝聚,镇魂锁链阵的符文在空中重组,比之前更密集,压迫感更强。
我的半妖血脉被压得几乎停滞,金焰只剩薄薄一层贴在戟刃上。锁骨处的契约纹路跳得厉害,幻听再次袭来:“你是他救的,你要还他命……”
“闭嘴!”我低吼一声,反手用戟柄砸向地面,震得自己耳朵嗡鸣。疼比安静有用,至少能分神。
楚昭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是把第二坛酒递过来。“这次洒高点,我要它飘上去。”
我接过酒,深吸一口气,跳上残破的石台。头顶的符文阵正在下降,每落一寸,我都感觉骨头更重一分。但我还是举起酒坛,对准裂缝交汇的最高点,狠狠掀开泥封。
酒液飞出,化作一片雾雨。
楚昭折扇一挥,气流托起酒雾,送入阵心。酒香扩散的瞬间,三道摇晃的裂缝同时震颤,裂痕加深。
“就是现在!”他低喝。
我不等命令,纵身跃起,戟刃燃起全部金焰,整个人旋转而下,像一道金色旋风劈向裂缝根基。
“我主楚昭,破!”
戟尖撞上空间断层,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刺响。裂缝剧烈抽搐,黑雾四散,其中三道轰然崩解,化作漫天黑灰洒落。
剩下的五道开始后退,想要重组阵型。
但楚昭没给机会。
他一步踏前,手中最后一坛酒直接砸向地面。酒坛碎裂,酒液渗入地砖缝隙,顺着魔阵纹路迅速蔓延。
整片广场像是被浇了一层油。
他折扇一点,引动火线,金焰顺着酒迹窜出,沿着地面纹路烧向剩余裂缝。
火走的是阵法脉络,烧的是阵眼根基。
一道接一道,裂缝接连爆裂,黑雾哀鸣不止。等到第五道炸开时,空中终于传来一声怒吼。
中央那道最大的裂缝猛然扩张,渊主的虚影浮现出来。白衣广袖,眉心朱砂,手里串着骷髅念珠。他九个身影合一,站在裂口中央,杀意锁定全场。
“楚昭。”他开口,声音低沉,“你终究要为此付出代价。”
楚昭停下脚步,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像是刚打完一场无关紧要的架。
“你说过太多遍‘你终究要’。”他冷笑,“每次都被我扇子插穿心脏。”
渊主眼神一凝。
楚昭没等他反应,身形一闪,已绕到其身后。折扇尖端蘸了点酒,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狠狠刺入虚影心口。
没有鲜血。
只有冥河水从扇骨渗出,顺着裂缝流入虚影体内。那水是暗蓝色的,流动缓慢,却带着腐蚀一切的气息。
虚影开始扭曲,皮肤龟裂,露出内部翻涌的黑雾。
“要什么?”楚昭贴着他耳朵,声音轻得像耳语,“要你的命?”
虚影猛地回头,脸上还挂着慈悲笑意,可嘴角已经裂到耳根。“你以为……你能赢?”
楚昭把手抽回来,扇子带出一串蓝黑色液体。他甩了甩,看着虚影一点点崩解成黑雾。
“我不是要赢。”他说,“我是来改题的。”
九道裂缝在同一刻炸开,黑雨倾盆而下。
我和楚昭站在雨中,没动。
他手里还握着半坛没开封的酒,另一只手捏着折扇,扇面有几道裂痕,但还能用。我拄着戟,气息不稳,锁骨下的契约纹路仍在发烫,可热度在退。
头顶的天空还没恢复,黑雨落在地上,冒出丝丝白烟。远处的魔阵纹路开始亮起,一圈接一圈,像是某种倒计时。
楚昭低头看了眼折扇,上面新浮现一行字:
“酒香压制持续十二息。”
他抬头看我,“还能打?”
我握紧戟柄,点点头。
“那就继续。”他往前走了一步,把酒坛塞回袖子里,“反正我也懒得写遗书。”
黑雨越下越大。
我忽然想起什么,低声问:“主人,你刚才说‘改题’是什么意思?”
他脚步没停,声音随风传来。
“天命簿是考卷,我是考生。错题太多,干脆重写答案。”
我张了张嘴,还想问。
他却突然抬手,指向我身后。
“小心。”
我猛地转身,戟刃横扫而出。
一道尚未消散的黑雾触手正从地面钻出,直扑我后颈。
戟锋斩断触手,黑雾尖叫着缩回地底。
楚昭站在我侧后方,折扇半展,眼神盯着前方某一点。
那里,一块地砖正在缓缓拱起,像是下面有什么东西要出来。
他慢慢走过去,蹲下,用扇尖挑开那块砖。
下面不是泥土。
是一枚青铜铃铛,表面刻着“渡魂”二字。
铃铛轻轻晃了一下。
没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