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卷贴在我掌心,温热得像块刚出炉的铁牌。它不动了,也不再喷杀字、甩锁链,就那么安安静静躺着,仿佛刚才那场生死对峙只是我眼花。
可我知道不是。
左眼还在流血,顺着脸颊往下淌,一滴一滴砸在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异瞳裂开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撑开过,现在每眨一次都像有细沙在磨。我抬手抹了把脸,指尖全是温的,黏的。
寒星瘫坐在墙边,手里还攥着那柄血戟,指节发白,嘴唇泛青。她刚才那一击几乎耗尽了半条命,现在连坐直都费劲,可眼睛却死死盯着我,生怕我下一秒就散成灰。
我没理她,也没理那残卷。
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那几行字——“楚昭此人,本不存在”。
不是我不信,是这话说得太熟了。
三千年前第一次看见天命簿时,我就觉得这记录有问题。一个神官的名字出现在“异常数据”栏里,还加了红框警告,谁看了不觉得蹊跷?我当时还以为是哪个小吏笔误,结果第二天就被打成妖星,九重天雷劈下来的时候,连句申辩的机会都没给。
现在倒好,连这玩意儿都认我当宿主了。
我低头看着掌心的残卷,冷笑:“你要是真把我当主子,刚才那锁链怎么不松早一点?”
它微微颤了下,没说话——也不能说,说了就得自毁一块皮。
我正想再逼问两句,忽然胸口一紧。
不是疼,也不是闷,而是一种……被抽走的感觉。
像是有人从背后拔了根线,牵着我的魂往外面拽。我猛地抬头,发现寒星也僵住了,眼珠微微上翻,唇角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
“狗崽子?”我出声叫她。
她没应,但手指动了动,像是想抓什么。
下一瞬,我们俩中间凭空浮起一道光痕。
金红色,像熔化的铜汁,又像烧到极致的火漆。那光从我们胸口同时延伸出来,在空中交汇,缓缓交织成一朵双生花的模样——两片花瓣,一片深黑如夜,一片赤红似血,根茎缠绕,脉络相连。
我立刻意识到不对。
这不是外力造成的,是……我们自己体内冒出来的。
血契纹路在寒星锁骨下重新亮起,不再是流动的符文,而是整块皮肤都在发光,像底下埋了盏灯。她呼吸一滞,整个人往前倾,我下意识伸手去扶,手还没碰到她肩膀,那朵光花轰然炸开!
一股热流冲进识海。
我眼前一黑,随即看到无数画面闪过去——
她小时候被人追着扔石头,摔进泥坑里爬不起来;
她在十八渊边缘咳血,浑身发烫,嘴里念着“别丢下我”;
她第一次摸到星盘碎片时,笑得像个傻子;
她在我背后偷偷练剑,笨拙得像只瘸腿狗……
全是我没看过的事。
更糟的是,我还听见了声音。
不是耳朵听到的,是直接在脑子里响起来的——
“主子……主子……我在……我在……”
一声接一声,带着哭腔,像是怕我听不见。
我猛地咬舌清醒,抬手就想掐断这鬼东西。可《漏洞手册》里压根没记过这种状况,什么“魂印融合”“双生灵体”,连个边角料都没提过。
“这算哪门子漏洞?”我低骂一句,“感情共享?咱又不是情侣综艺。”
话音未落,寒星突然扑了过来。
不是攻击,也不是求救,就是直挺挺地撞进我怀里,额头抵住我胸口,双手死死抓住我的衣襟。
“别推开我!”她声音发抖,“这次……这次换我拉你回来!”
我愣了下。
因为她这句话,和三千年前那个雨夜,一模一样。
那时候她还是个快死的半妖少女,躺在荒古战场的尸堆里,手已经断了,嘴还在喊:“别走……你说过要回来的……”
我那时没回头。
但现在,我没能推开她。
那股热流越来越强,双生花图腾在我们头顶旋转,最后“嗖”地一下钻进胸口,像是两股绳子拧成了麻花,再也分不开。
世界安静了一瞬。
然后,我的眼睛变了。
准确地说,是我的视野多了点东西。
我能看见空气中的阴气流动,像一层薄雾贴着地面爬行;能看清十丈外石缝里藏着的一缕怨念,蜷缩得像只冬眠的蛇;甚至能感知到远处某个角落,有团黑影正在剧烈震颤——那不是实体,是纯粹的恶意聚合体,规则层面都在排斥它。
我张了口:“渊主本体……在那边。”
声音出口我才意识到,这话不是我想的,是寒星的感知直接灌进我脑子的结果。
她抬起头,脸色苍白,但眼神亮得吓人:“您……看见了?”
“不止看见。”我眯眼,“我还闻到了。腐臭味,混着香灰,跟庙里烧完纸钱的味道差不多。”
她咧了下嘴,差点笑出来,又呛了口血。
我扶住她肩膀,想把她往后推:“行了,戏演完了,收工。”
她却不肯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主子,我能感觉到他在动……他怕了!他刚才还在冷笑,现在……他在后退!”
我皱眉。
怕?渊主会怕?
那家伙可是靠着“制造恐惧”活了三千年,连天道都拿他没办法,现在会被两个刚融合完魂印的人吓退?
除非……
除非他认出了什么。
我脑中忽然闪过残卷最后浮现的那行字:“下一个清除目标:寒星。”
冷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如果寒星也是个不该存在的人呢?
如果她的血契根本不是我当年救她时种下的,而是……某种更高层级的程序残留?
我正想着,寒星突然全身一僵。
“来了!”她脱口而出。
我也感觉到了。
前方墓道深处,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不是力量上的,是规则层面的扭曲——就像有人在耳边放了个破喇叭,不停地重复播放“你们该死”。
紧接着,一声怒吼炸响:
“你们逃不掉的!”
声音滚滚而来,震得石壁簌簌掉渣。那不是幻术,也不是投影,是本体在咆哮。
我一把将寒星拉到身后,折扇抽出,横在胸前。
可就在这瞬间,我察觉到不对劲。
刚才那声吼,带着愤怒,带着威胁,但……有一点慌。
真正可怕的不是他现身,而是他居然敢亲自开口示威。
这意味着他失去了隐蔽性。
意味着他知道已经被锁定了。
而更可怕的是——
我居然能通过寒星的感官,清晰捕捉到那股波动的来源方向。
东北角,第三条支道尽头,距离约三百步,有一处空间褶皱,像是被强行折叠过的布料,里面藏着一团不断蠕动的黑影。
那就是他。
真身。
不是分身,不是投影,是那个由天道恶念剥离而成的怪物本体。
我低头看寒星,她还在喘,额头全是汗,可眼神死死盯着那个方向,像是要把那地方烧穿。
“主子……”她声音很轻,“我能带您过去。”
“你现在的状态还能跑?”我冷笑,“别半路断气,还得我背你回去。”
她咧嘴一笑,牙上还沾着血:“上次您背我出十八渊,走了七天七夜,没喊累。这次……我也能撑。”
我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抬手,用扇子背敲了下她脑袋。
“记住,”我说,“这次要是死了,我不会再把你捡回来第二次。”
她点头,笑得像个傻子。
我转身迈步,刚走出两步,忽然停下。
因为寒星没动。
我回头,看见她站在原地,一只手按在胸口,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指向墓道深处。
她的嘴唇在动,但我听不清她说什么。
直到她猛地咳出一口血,那句话才随着血沫溅在地上:
“它……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