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碎片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那半个“楚”字朝上,像是谁在泥里写了一半就被打断的遗言。寒星盯着它看了两秒,忽然觉得锁骨下的契约纹路又开始发烫,不是痛,而是一种奇怪的牵引感,仿佛有根线从她身体里被抽出来,连到了那块焦黑的碎片上。
我抬脚就要去捡。
“主子!”她一把拽住我手腕,“刚才那虚影……是不是说了‘已注销’?”
我顿了步。
是啊,注销。
系统清户,权限作废,连档案都给你打成乱码。可问题是——谁注销的?凭什么注销?
我没答她,反手将折扇插回腰间,直接蹲下捏起那片青铜。指尖触到边缘的一瞬,脑子里《天命漏洞手册》猛地翻页,一行小字浮现:**“血契熔金时,可窥神魂碎片——条件:双生神识同步率超90%。”**
我皱眉。
这玩意儿什么时候多了这条?
正想着,寒星那边突然闷哼一声,整个人晃了一下。我回头就见她按着锁骨下方,脸色有点白,但眼睛却亮得吓人。
“怎么了?”我问。
“不知道……就是感觉……”她喘了口气,“好像听见有人在喊。”
“谁?”
“听不清,像隔着水底说话。”她摇头,“可那声音……有点熟。”
我眯眼。
不用她说我也知道不对劲。星盘虽然熄了火,但基座还在微微震,像是底下压着什么活的东西。而那道裂缝,比刚才宽了至少一指,边缘泛着暗金色的光,和寒星血契的颜色一模一样。
原来不是入侵。
是呼应。
“你还能撑住?”我走回她身边,语气没变,手已经搭上了她肩膀。
她点头:“能,就是有点晕,像喝多了酒看月亮,晃。”
“那就别松手。”我说,“接下来可能更晕。”
话音落,我一把扣住她手腕,将她的掌心按向星盘中央的血契印记。
她愣了下:“主子?”
“要么现在退,”我盯着那道裂缝,“要么跟我进去看个明白。”
她咧嘴一笑,牙都快咬出血来了:“狗崽子跟主子走,天塌了也是您顶着。”
我嗤了一声。
下一秒,神识被扯动。
不是坠落,也不是穿越,更像是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直接撞进一段早就等在那里的记忆里。
风沙扑面。
眼前不再是密室,而是一片荒芜的战场。断裂的青铜柱倒插在地,像被谁拔起后又随手扔下的筷子。天空灰黄,没有日月,只有远处一座残碑孤零零立着,碑身裂开一道缝,渗出金光。
我认得这个地方。
三千年前,我亲手把它埋进混沌裂隙。
“这是……”寒星站在我身侧,声音有点抖,“你以前来过?”
我没答。
因为我看见了自己。
年轻的我,披着染血的玄袍,站在碑前,手里握着一柄断剑。他抬起手,指尖划过眉心,一缕金光从中剥离,缓缓飞向碑文深处。那一瞬间,整个战场静止,连风都停了。
“那是……你的神魂?”寒星低声问。
我喉咙发紧。
不是问,是确认。
那的确是我主动割出去的一段神识,但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是为了封印天墓入口,才以自身为祭,将一缕本源打入碑中作为镇压阵眼。
可现在的问题是……
为什么这段记忆会出现在星盘里?
为什么它偏偏在这个时候被唤醒?
而且——
“主子,你看碑底。”寒星忽然拉我袖子。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残碑底部浮现出一道金色脉络,蜿蜒如河,流转不息。那纹路的走向、弧度、甚至细微的分叉……全都和寒星锁骨下的血契一模一样。
我呼吸一顿。
这不是巧合。
这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记忆回放,而是某种共鸣机制被触发了。星盘、血契、残碑、神魂碎片——它们之间有一条我从未察觉的链路,而现在,这条链路正在通过寒星的身体重新接通。
“你觉得……”她声音有点颤,“我是被选中的?”
“别胡说。”我打断她,“哪有什么天选之人,全是漏洞凑巧撞上了。”
话是这么说,但我心里清楚,事情没那么简单。《天命漏洞手册》不会无故弹出提示,星盘也不会无缘无故死机重启。这一切的背后,一定有个规则之外的变量。
而这个变量,很可能就是寒星。
她不是普通的半妖。
她是能激活神魂碎片的钥匙。
“再往前走点。”我对她说,“别离我太远。”
她点头,跟着我一步步靠近那座残碑。越靠近,地面越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混合着旧纸的味道。碑上的文字残缺不全,只看得清半句:“混沌初开时,天墓现……”
后面没了。
像是被硬生生抹去的。
我伸手想去碰那道裂缝,寒星突然拉住我:“等等!”
“怎么?”
“你有没有觉得……”她皱眉,“这碑……在吸东西?”
我一怔。
仔细感应,果然如此。那道裂缝不只是散发金光,更像是在吞噬周围的一切能量——风、沙、光线,甚至时间本身都在往里陷。而最诡异的是,我的神识竟然也有轻微的剥离感,就像有根细线正从我体内往外抽。
“它在回收。”我低声道,“回收当年被打散的神魂碎片。”
“所以刚才那个‘已注销’……”寒星瞪大眼,“不是删除,是召回?”
我冷笑:“注销从来都不是终点,只是换个登录方式。”
正说着,异变突起。
碑底的金色脉络忽然剧烈闪动,像电流窜过,紧接着,整块残碑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我和寒星同时感到胸口一闷,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
“退后!”我一把将她拉开。
可已经晚了。
那道裂缝猛然扩张,金光暴涨,直接将我们两人笼罩。意识一阵震荡,眼前的景象再次扭曲——这一次,画面变了。
不再是战场。
而是一个密闭的空间,四壁刻满符文,中央摆着一块未完成的星盘基座。一个身影背对着我们,在上面刻画最后一道纹路。
那是我。
但又不太像。
他穿着司律者的长袍,袖口绣着云雷纹,动作很慢,每一笔都像是在对抗某种无形的压力。当他终于画完最后一划,整座基座亮起微光,随即——炸裂。
碎片四溅。
其中一块飞向镜头,正好映出他的脸。
左眼戴着单片琉璃镜,嘴角带着一丝讥笑。
“这是我造星盘那天。”我喃喃道。
寒星看着那张脸,忽然说:“主子,你那时候……就在笑?”
我没答。
因为我知道她在问什么。
那天我不是在笑。
我在逃。
我毁掉星盘原型,就是为了防止它产生自主意识,变成今天这个整天刷弹幕的破铜烂铁。可结果呢?我还是亲手把它做出来了,还让它活了。
命运就是这么喜欢开玩笑。
“可是……”寒星忽然指向画面角落,“那是什么?”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在爆炸的瞬间,有一片极小的金光脱离主体,飞向黑暗深处。那不是碎片,而是一滴液体状的光,像泪,又像血。
它落进了某个人的掌心。
画面戛然而止。
我们重新回到战场,风沙依旧,残碑沉默。
“刚才那段……”寒星喘着气,“是你把神魂分出去的时候?”
我点头。
“可那滴光……最后去了哪儿?”
我没答。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
它没有消失。
它被人接住了。
而那个人,现在正站在我身边,锁骨下的契约纹路还在微微发亮,像是刚喝完一口滚烫的酒,余温未散。
“主子。”她忽然抬头看我,眼神认真得不像平时那个蠢兮兮的狗崽子,“你说……如果我体内的东西,是你当年丢出去的那部分……那你现在看见我,会不会觉得……怪?”
我看着她。
三千年了,第一次有人问我这个问题。
我收起一贯的讥诮,只淡淡说了一句:
“我不在乎你是钥匙还是锁。”
“我只在乎——”
她的瞳孔忽然收缩,指着我身后:“主子!碑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