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雨还在落。
我指尖那滴毒血砸进甲板,整艘渡魂舟震了一下,像是打了个嗝。龙宫深处的第一片纸页燃起火苗,幽蓝得不像凡火,倒像谁在暗处点了一盏灯。
寒星的手还搭在我手腕上,力道没松。
她抬头看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问什么。
我没等她说出口,反手将她往身后一拽。动作不算重,但她踉了一步,怀里那半卷焦黑的“人界立”草稿差点滑出去。
袖角有东西在动。
一丝黑气顺着她胡服的滚边往上爬,细得像针线,却带着腐肉般的腥味。它贴着布料游走,速度不快,但每挪一寸,那块布就发黑、溃烂,像是被看不见的虫子啃过。
我折扇一挑,削下那截衣角。
碎布刚离身,就在空中扭成一只巴掌大的虫形,六足乱蹬,口器张合:“楚昭!你毁我本体,我要让你最在乎的人……沦为蛊奴!”
声音尖利,尾音拖出哭腔,活像个被抢了糖豆的小孩。
我冷笑:“你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记不清了吧?功德碑炸的时候,你早该魂飞魄散了。”
母虫残魂嘶叫:“我不怕死!我怕的是没人记住我的‘孝道’!那些弟子,他们忘恩负义——”
“哦。”我打断它,“所以你是来搞复读班的?”
它愣住。
我也懒得听它背教案,扇骨一压,把它拍扁在掌心。墨绿的毒血从指缝渗出,裹住那团挣扎的黑影,像胶水黏住了苍蝇。
寒星喘了口气,左臂包扎处渗出金雾,她低头看了眼,声音有点发虚:“阁主,我……好像有点晕。”
我瞥她锁骨下方。
血契纹路变了。
原本是银线勾勒的星图状印记,现在扭曲成了盘绕的虫形,一节节蠕动,像有东西在里面爬。她呼吸一次,那纹路就搏动一下,节奏诡异。
星盘碎片贴在她腰间,烫得能煎蛋,表面篆文疯狂跳动,弹幕刷得比菜市场还热闹:
“前方高能!”
“这波血亏!”
“救命我看见妈了!”
“建议立刻跑路!”
我抬脚踩住她靴尖,把她钉在原地:“别动,也别运功。你现在一身气血都是馊的,随便调动,内脏就得翻个面。”
她咬唇,没反驳。
我脑中《天命漏洞手册》自动翻页,停在一行新冒出来的批注:
> “残魂依附旧因果,若无新规则覆盖,七息内必溃。”
我数了下。
它撑到现在,已经超时两息。
说明不是自然残留,而是被人喂了料——有人给它续了命。
渊主?
不太像。他现在自身难保,哪还有空给一只败犬输氧气。
除非……
这是早就埋下的局。
我盯着掌心里那团被毒血裹住的残魂,忽然笑了:“你不是想报仇吗?那你告诉我,是谁让你在这时候醒的?是不是渊主说‘去吧,孩子,我会为你默哀三秒’?”
残魂闷哼一声,黑气翻腾:“我……我是自愿的!为了净化世间不孝之徒——”
“行了。”我挥手打断,“你这演技,连坟头烧纸的童男童女都骗不过。”
扇尖一挑,把那团黏糊糊的东西甩向星盘。
星盘“嗷”了一声——当然不是真叫,是弹幕突然冒出个大字:“收到不明生物入侵!系统警报!”
紧接着,所有文字开始扭曲、拉长,像被吸进漩涡。
残魂在数据流里拼命挣扎,黑气膨胀,眼看就要炸开。
我知道它想干什么。
积存的伪德怨念一旦引爆,不仅能污染星盘,还能顺着血契反噬寒星神识。毕竟这玩意儿是从“孝”字碑屑里钻出来的,专攻道德绑架领域,普通人挨一下就得跪地认爹。
但我偏不让它痛快。
折扇轻敲星盘中心,声音不大,像敲木鱼。
“顺便,把弹幕改成‘楚昭必胜’。”
星盘一顿。
所有跳动的文字戛然而止。
下一瞬,整块青铜盘上的篆文整齐划一滚动起来:
“楚昭必胜!”
“楚昭必胜!”
“楚昭必胜!”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像是被统一口径洗了脑。
残魂发出最后一声尖叫,黑气被数据洪流碾碎,化作一串加密日志沉入底层。
星盘抖了抖,弹出最后一条消息:
“检测到母虫残魂记忆片段:渊主曾在十八渊第三层埋下九枚蛊子种子。”
我挑眉。
九枚?
这不是防备手段,是种田计划啊。
看来那位“悲天悯人”的渊主大人,早就打算在三界搞连锁蛊坊了。
寒星靠在墙边,脸色发白,但那虫形纹路已被压制,不再搏动。她抬手摸了摸锁骨,指尖沾了点黑血,皱眉:“所以……它刚才想让我认它当娘?”
“差不多。”我收扇入袖,“不过现在它有了新信仰,以后只会喊我名字。”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没笑出来,身子一软,直接滑坐下去。
我顺手扇风一托,没让她摔实。
星盘飘到她头顶,持续刷新“楚昭必胜”,像个尽职的复读机。
通道尽头,龙宫巨殿的火势还没蔓延开来,只有一片纸页在烧,慢得像故意吊人胃口。光雨仍在洒落,映得四周墙壁泛出青灰光泽。
我往前迈了一步。
脚底传来轻微震动。
不是来自脚下石砖,而是……船体。
渡魂舟还在。
虽然我们已经踏上龙宫入口的通道,但它像影子一样贴着我们移动,乌木船身与岩壁融为一体,仿佛从未离开。
船首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此刻微微偏转,眼皮眨了一下。
我没理它。
倒是寒星忽然睁眼,声音很轻:“阁主。”
“嗯。”
“刚才……你为什么抓我的手?”
我脚步微顿。
这个问题,不该在这个时候问。
尤其是在她刚吐完黑血、半边身子发冷的情况下。
但她的目光很稳,没有试探,也没有委屈,就是单纯想知道。
我想了想,说:“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还没被写进草稿的人。”
她眨了眨眼。
似乎没懂。
但也没再问。
星盘突然弹出新消息:
“警告:检测到通道右侧第三块石砖温度异常,高于周边十七度。”
我侧头看去。
那块砖平平无奇,颜色略深,像是被水泡过。
我走过去,扇尖轻轻一挑。
砖面裂开,露出里面一团蜷缩的黑色肉块,表面布满细小口器,正微微开合。
蛊子种子。
第一枚。
我冷笑:“藏得挺深。”
正要碾碎,星盘又刷:
“警告升级:其余八枚种子信号同步激活,位置锁定——全部位于通道承重柱内部。”
我眯眼。
这不是防御。
是陷阱。
整条通道,是一座活蛊阵。
只要我们继续前进,压力变化就会触发种子孵化,到时候,四面八方都是会吃人的肉瘤。
寒星扶着墙站起来,声音有点抖:“那……我们还进去吗?”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手臂上的金雾又冒了出来,锁骨下纹路虽静,却隐隐发烫。
我知道她在怕。
但她没退。
我收回视线,抬脚,一脚踩碎那枚裸露的种子。
肉块爆开,溅出腥臭黑浆。
我淡淡道:
“怕死的人,不该跟在我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