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城头那面残破的“仲”字旗被彻底扯下,扔进火堆,化作一缕青烟。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汉室旌旗与黑色的“吕”字大纛,在淮南略显萧瑟的秋风中猎猎作响。城内的秩序在铁腕与粥棚的双重作用下初步恢复,街道上的尸体已被清理,烟火气渐渐取代了血腥味,尽管废墟依旧触目,但一种劫后余生的脆弱平静总算降临。
吕布站在修缮一新的原仲氏皇宫主殿前,这里已被改作临时的大将军行辕。他刚刚听完枣祗关于淮南屯田初步规划的详细禀报,心中正在盘算着如何尽快让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恢复生机,如何将淮南的财富和人口转化为支撑他霸业的坚实基础。袁术积累的府库丰盈,虽经战乱有所损失,但仍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足以支撑一段时间的赈济和重建。
殿外阳光正好,洒在刚刚清扫过的汉白玉台阶上,暖洋洋的。连续多日的紧张、厮杀与善后,让吕布也感到一丝疲惫,但他心中却有种踏实感。拿下淮南,意味着他拥有了争夺天下的重要一块拼图,战略态势大为改善。
然而,乱世之中的平静,往往短暂得如同泡影。
一阵急促得近乎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行辕外的宁静。一名风尘仆仆、甲胄上满是干涸泥浆的信使,几乎是滚鞍落马,踉跄着冲上台阶,被殿前亲卫拦住。那信使手中高举着一枚插着羽毛、代表最高紧急军情的木牍,嘶声力竭地喊道:“兖州急报!曹军犯境!濮阳危急!”
如同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吕布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方才那点疲惫和踏实感荡然无存。他猛地从案后站起,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带上来!”
亲卫将几乎虚脱的信使架入殿中。信使跪倒在地,双手颤抖着呈上军情木牍,气息不匀地急报:“主……主公!曹操……曹操亲率大军,趁我主力南下,兖州空虚,突然发难!已连破我边境数座城池,兵围东郡!荀彧、程昱等人坚守待援,但……但情势万分危急!陈宫先生命小人星夜兼程,请主公速速回师!”
吕布一把夺过木牍,迅速展开。上面的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间写成,详细描述了曹军进攻的路线、兵力以及兖州留守部队捉襟见肘的困境。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敲在他的心上。
曹操!果然是曹操!
他早就料到曹操不会甘心失败,必定会伺机反扑,却没想到对方的反击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竟然趁他深陷淮南、后方空虚之际,直插他的心脏地带兖州!这一招“围魏救赵”,真是毒辣至极!
殿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刚刚还因为平定淮南而略显轻松的文官武将们,此刻个个面色凝重,鸦雀无声。陈宫和钟繇快步上前,接过吕布手中的木牍传阅,越看脸色越是难看。
“曹孟德……好狠的手段!”陈宫咬牙切齿,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这是要断我根基!”
钟繇亦是忧心忡忡:“兖州乃我军根本,连接并州、司隶,若是有失,则我军前功尽弃,恐有倾覆之危!主公,必须立刻回师!”
吕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胸膛剧烈起伏着,大脑飞速运转。愤怒和焦急解决不了问题,他必须做出最理智的抉择。淮南新定,人心未附,袁术虽灭,但其残余势力尚未肃清,孙策在江东虎视眈眈,刘备在徐州态度微妙……此时若主力仓促北返,好不容易稳定的淮南局势很可能瞬间崩盘,甚至可能被他人趁虚而入。
但兖州不能不救!那是他的起家之地,是他的大本营,有着他最重要的根据地和大部分家眷!一旦兖州失守,他将失去立足之地,军心涣散,后果不堪设想!
“曹操兵力多少?动向如何?”吕布沉声问那信使,试图获取更多信息。
“回……回主公,曹军具体数目不详,但至少数万之众,来势汹汹!其先锋已逼近濮阳,荀彧先生等人正在拼死坚守!”
数万之众!曹操这是倾巢而出了!吕布的心又是一沉。看来曹操是铁了心要趁此机会,夺回兖州,甚至将他彻底击垮。
“主公,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张辽踏前一步,声音铿锵,“末将愿为先锋,即刻率轻骑先行,驰援兖州!”
高顺也拱手道:“陷阵营愿随主公星夜北返!”
吕布目光扫过麾下众将,看到他们脸上毫不掩饰的焦急与战意。他知道,回师救兖是唯一的选择,没有任何犹豫的余地。但如何回师,却需要仔细斟酌。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开始下达命令,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决绝:
“文远所言极是!兖州乃根本,不容有失!”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张辽和高顺,“但淮南亦不可轻弃。高顺!”
“末将在!”
“我命你率陷阵营主力,并雷薄、陈兰所部,留守寿春!你的任务,是稳住淮南局势,清剿袁术残部,安抚百姓,协助枣祗先生推行屯田!若孙策或他人有异动,坚决击之!可能做到?”
高顺没有丝毫犹豫,抱拳领命:“主公放心!只要高顺有一口气在,淮南必为主公牢牢掌控!”
“好!”吕布点头,随即看向张辽,“文远!”
“末将在!”
“你即刻点齐狼骑及所有机动骑兵,一人双马,带足箭矢干粮,作为前锋,不惜马力,以最快速度驰援兖州!你的任务,不是与曹操主力硬拼,是骚扰其粮道,攻击其薄弱环节,延缓其攻势,为大军回援争取时间!”
“末将明白!定不让曹贼安生!”张辽眼中战意熊熊。
“其余诸将,随我亲率中军步卒主力,即刻拔营,北返兖州!抛弃一切不必要的辎重,轻装疾行!”
“诺!”众将齐声应命,声震屋瓦。
命令既下,整个行辕乃至整个寿春城外的大营瞬间如同炸开的蜂窝,陷入了极度的忙碌和紧张之中。士卒们匆忙收拾行装,拆卸营帐,军官们的号令声、马蹄声、车轮声响成一片。
吕布走出大殿,望着瞬间变得喧嚣的广场和远处烟尘四起的军营,心情无比沉重。刚刚到手的淮南,尚未捂热,就要被迫暂时放手。这一来一回,耗费钱粮无数,将士疲于奔命,战略主动权似乎又落入了曹操手中。
“主公,是否要向朝廷……向安邑行在禀报此事?”钟繇在一旁低声提醒。
吕布冷哼一声:“禀报?等朝廷的旨意到了,兖州早就易主了!事急从权,一切责任,由我吕布一力承担!”他现在没工夫去理会那些繁文缛节和可能的诘难。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殿角,看到任红昌正安静而迅速地帮他整理着案头的重要文书和地图,她的动作依旧沉稳,但微微蹙起的眉尖透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吕布走过去,沉声道:“红昌,情况紧急,你……可愿随军北返?”
任红昌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清澈的眸子直视着吕布,没有丝毫犹豫:“将军在哪里,妾身自当相随。只是北返路途劳顿,战事凶险,将军还需保重身体。”
她的回答简单而坚定,让吕布心中微微一暖。乱世之中,能有这样一个冷静而忠诚的助手在身边,是难得的慰藉。
“好,那你去准备一下,我们即刻出发。”
当夕阳再次西沉时,吕布已经披挂整齐,骑在赤兔马上。他的身后,是即将开拔的北返大军先头部队。高顺率领留守的将士在道旁相送,气氛凝重。
“仲勉,淮南,就交给你了!”吕布看着高顺,郑重嘱托。
“主公放心北返!顺,必不负重托!”高顺抱拳,眼神坚毅。
吕布不再多言,一拉缰绳,赤兔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嘹亮的嘶鸣。他挥动马鞭,指向北方。
“出发!”
钢铁洪流再次启动,这一次,方向是来时的路,目标是拯救岌岌可危的根基。吕布回头望了一眼在暮色中渐渐远去的寿春城轮廓,心中充满了不甘与决绝。
曹操,这一局,还没完!咱们兖州再见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