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三年的春风,似乎并未能吹散笼罩在关中上空的肃杀之气。河内怀县大营中,吕布正与高顺、张辽督查新卒操演,虽表面平静,但所有人的心头都压着一块巨石,目光不时瞥向西方——那是长安的方向。
李肃布下的情报网络,近几日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涟漪愈发急促混乱。各种互相矛盾、光怪陆离的消息碎片不断传来:长安戒严、西凉军频繁调动、司徒府夜半仍有车马出入、董卓似乎病了又似乎更加暴怒……一切都预示着,那场预料之中的风暴,正在逼近临界点。
四月下旬,一个看似平常的午后。一骑快马,背负着代表最紧急军情的赤旗,如同疯了一般冲过怀县营寨重重辕门,马上骑士几乎是从口吐白沫的战马上滚落,嘶声力竭地高喊:长安急报!长安急报!董卓死了!董卓被杀了!
声音如同晴天霹雳,瞬间炸响了整个大营!
无数将士愕然止步,难以置信地望向中军方向。巡逻的队率忘了呵斥,校场上的军官忘了下令,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消息震得目瞪口呆。
权倾朝野、残暴不可一世的相国董卓……死了?!
那骑士被亲卫几乎是架着拖入中军大帐,扑倒在地,双手颤抖着呈上一份染着汗渍、字迹潦草的密报。
吕布一把夺过,目光急速扫过。
密报上的信息依旧有些混乱,但核心事实清晰无比:司徒王允,联合尚书仆射士孙瑞、护羌校尉杨瓒等人,策反了董卓义子,于四月辛巳日清晨,趁董卓入宫参加皇帝大病初愈的庆典时,在北掖门外,董卓义子亲手将其刺死!如今长安城内正在进行清剿,董卓党羽如蔡邕等已被下狱,王允总理朝政!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个消息被最终证实时,吕布仍感到一股强烈的、混杂着震撼与历史参与感的激流冲刷过全身。那个压得整个天下喘不过气来的魔王,真的就此落幕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瞬间的恍惚中清醒过来,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击鼓!升帐!所有军司马以上将领,文官从事,即刻来见!
咚!咚!咚!
急促而沉重的聚将鼓声如同雷鸣,瞬间传遍整个大营,将尚处于震惊中的将士们唤醒。所有人都意识到,天,真的要变了!
片刻之后,中军大帐内,并州集团的核心人物悉数到场。高顺、张辽、魏续、郝萌、曹性等将领甲胄未卸,面色凝重;陈杉、李肃等文臣亦是脚步匆匆,神情肃然。帐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唯有粗重的呼吸声和铠甲摩擦的轻响。
吕布将那封紧急军报传递给众人传阅。每看一人,脸上便增添一分惊骇与难以置信。
董卓……真死了?魏续喃喃道,似乎还无法消化这个事实。
王允一介文人,竟有如此胆魄手段?!郝萌咂舌。
是那吕布杀了董卓?曹性则对另一个手刃董卓的细节感到惊异。
李肃看完,眼中猛地爆发出狂喜与极度兴奋的光芒,他抢先一步,激动地大声道:主公!天赐良机!此乃天赐良机啊!董卓暴毙,群龙无首,长安大乱,王允书生,岂能掌控局面?此正是我并州军西进关中,奉迎天子,执掌朝纲的最佳时机!当立刻尽起大军,星夜兼程,兵发潼关,趁乱夺取长安!
他的主张激进而充满诱惑,代表了立刻行动、抢夺最大政治红利的思路。
然而,高顺立刻表示了反对,他面容冷峻,语气沉稳如山:岂不闻欲速则不达?李傕、郭汜虽残暴无谋,然其麾下西凉军卒皆百战余生,凶悍异常,且如今困兽犹斗,人数仍众。我军虽精,然长途奔袭,强攻长安坚城,面对哀兵,胜负岂在旦夕之间?即便惨胜,我军必元气大伤!
他转向吕布,抱拳道:主公,东方袁绍,北吞韩馥,南压公孙瓒,其势日隆;曹操亦在兖州苦心经营,招兵买马。此二人,皆乃世之枭雄,岂会坐视我军独占天子,掌控朝廷?若我军主力深陷关中苦战,久攻不下,袁绍、曹操必趁虚而入,袭我并州、河内根基!届时进退失据,如之奈何?请主公明鉴!
高顺的考虑完全是从军事战略出发,稳健持重,担忧主力被拖在关中,导致腹背受敌。
张辽沉吟片刻,也开口道:高将军所虑,确是老成谋国之言。末将补充一点,即便我军速克长安,迎得天子,然后又如何?李傕、郭汜残部势必流窜地方,继续为患。关中经此大乱,饥荒已现,百万生民嗷嗷待哺,我军岂有余粮长期供养?届时,手持天子,却困于焦土,外有强敌环伺,内有饥馑之忧,恐非良策。
他的观点更侧重于现实的治理和后勤压力。
李肃见二人反对,急道:二位将军岂不知奉天子以令不臣之大义名分?得天子,则师出有名,天下响应!些许钱粮困难,岂能因噎废食?至于袁绍、曹操,彼等若敢攻击王师,便是国贼,天下共讨之!他顿了顿,为了加强说服力,特意提起一桩旧事,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尤其是张辽:
更何况,昔日丁建阳(丁原)公在洛阳,便是因优柔寡断,未能及时看清董卓贼子真面目,反遭其设计暗算,身首异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若我等此时犹豫,岂非重蹈覆辙,坐视李傕、郭汜之辈成了气候,或让关东诸侯抢先一步?届时悔之晚矣!
李肃这番话,彻底明确并强调了董卓设计诛杀丁原这一本小说中的既定事实。他作为曾在董卓麾下、又深度参与吕布集团事务的核心成员,对此事的认知必须与第32章的设定保持绝对一致。他引用此事,是为了警示犹豫不决的风险。
陈杉捻须沉吟,缓缓开口,试图综合二者:高将军所虑,实是老成谋国之言。李参军之见,亦是大势所趋。主公,肃以为,机会确千载难逢,然绝不可重蹈历史上……呃,绝不可急躁冒进。
当务之急,需立刻做三件事:其一,加派所有细作,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速度弄清长安现状!王允如何执政?对董卓旧部是何态度?西凉军各部动向如何?天子安危如何?信息越多,决策越准!
其二,大军即刻进行动员准备!粮草、军械装车,各部结束休整,进入临战状态!但暂不明确西进还是东向,保持战略模糊,可对外宣称是春季操演。
其三,也是关键,陈杉看向吕布,我军介入关中,必须与历史上……呃,必须与王允那般做法截然不同!不能仅仅依赖军事政变和少数人支持,必须要有完整的方略:如何安抚西凉军?如何争取关中士民?如何应对可能的反扑?若迎得天子,又如何安置?这些,都需预先谋划,而非走一步看一步!
陈杉的策略,是在激进与保守之间取其中,强调情报、准备和策略的重要性,避免盲目行动。
帐内众人意见不一,争论渐起,最终所有目光再次聚焦于吕布,等待他的最终决断。
吕布目光扫过地图上关中那片区域,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脑海中,历史的轨迹与现实的机遇疯狂碰撞。
他知道高顺的谨慎有理,历史上王允的失败就在于处置失当,逼反了西凉军。
他也知道李肃的激进有其基础,奉迎天子的政治诱惑巨大无比。
而陈杉的谋划,则指出了通往成功的关键路径——不能蛮干,要有策略。
片刻沉寂后,吕布猛地抬头,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决绝!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定下了基调,天子蒙尘,神器无主,此正英雄用命之时!我并州军若此时不取,必被他人所取!届时悔之晚矣!
李肃闻言一喜,高顺眉头微蹙,陈杉则静待下文。
然,文栋与高顺所言,亦是金玉良言!莽撞西进,确乃取死之道!吕布话锋一转,故此,我军行动,须有万全之策!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一点:吾意已决:即刻起,全军动员,做好西进准备!但非直扑长安,而是……
他的手指移向黄河东岸,与关中隔河相望的河东郡!
第一步:兵发河东!吕布目光锐利,河东郡与并州接壤,富庶且为粮仓,更乃进入关中之跳板!太守王邑,兵力薄弱,且与长安联系已被切断。我军以讨逆靖难,安抚地方,防止西凉乱军东窜为名,大军压境,迫其归附,兵不血刃拿下此地!如此,我便有了前进基地和粮草补给点,进可渡河入关中,退可依仗黄河天险!
第二步:同时,加派所有手段,不惜代价,务必在十日内,将长安局势、西凉军动向彻底摸清!尤其是李傕、郭汜等人的反应!
第三步:若王允能稳住局势,西凉军愿降,我便以河东为基,上表朝廷,示以支持,徐徐图之。
第四步:若长安生乱,西凉军反扑!吕布眼中寒光一闪,那我便趁其与王允余部厮杀、两败俱伤之际,挥师渡河,以雷霆之势,扫清残敌,奉迎天子!届时,阻力最小,收益最大!
这一套组合策略,既有果断的行动,又有谨慎的观望,更包含了根据局势变化而动的后手,可谓老谋深算,进退有据,完全超越了历史上那位只知骁勇的吕布的格局。
帐内众人听完,无不叹服。这才是雄主应有的韬略!
主公英明!众将齐声喝道,再无异议。
高顺、张辽!
末将在!
命你二人总领军事,即刻按此方略进行动员部署!五日内,我要看到大军可随时开拔!
李肃!
肃在!
情报之事,由你总责!我要知道长安每日发生的每一件大事!
必不辱命!
陈杉!
属下在!
草拟檄文,准备安民告示,并筹划接收河东郡后之一应政事!
遵命!
军令如山,并州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在经过一个冬天的疯狂积蓄后,终于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开始了实质性的运转!目标直指——关中!
吕布走出大帐,望着西方天空。历史的车轮已然转向,而他,决意不再是被动跟随者。
王允……李傕……郭汜……他低声念着这些名字,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这盘棋,现在该由我来下了。
惊变已生,并州的苍狼,终于亮出了磨砺已久的獠牙,即将扑向那权力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