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狼骑扩编训练的尘埃尚未完全落定,那股校场上蒸腾的汗与铁的气息,依旧萦绕在吕布的甲胄与袍服之间。然而,他的思绪已如鹰隼般从具体的军事操练,跃升至更为宏大且复杂的层面——如何有效地统治这片北抵塞外、南至淮河的庞大疆土。铁骑可以征服土地,但唯有制度方能消化胜利,巩固权力。这源于现代人对组织与效率的深刻认知,驱使他必须对现有的官制进行一场深刻的变革。
邺城大将军府的正堂,今日气氛格外肃穆。熏香的味道试图掩盖空气中新刷漆木和陈旧卷宗混合的气息,却更添几分庄重。吕布端坐主位,下方分列着以陈宫、钟繇为首的核心文官,以及高顺、张辽等军方重将。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今日议题的非同小可。
诸位。吕布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我军如今坐拥四州之地,带甲数十万,百姓数以百万计。旧有官制,源于边郡、应对战乱,已不堪今日之负。若不能理顺权责,明晰法度,则政令难出邺城,效率低下,内部生乱,不过迟早之事。
他目光扫过众人,看到陈宫眼中闪过了然,钟繇面露沉思,而高顺、张辽等将领则更显专注。他们或许不精通政务细节,但都明白一个运转不畅的后方对前线意味着什么。
首先,军事。吕布指向悬挂的巨幅地图,河北四州,疆域辽阔,防线漫长。各州郡兵马若依旧各自为战,号令不一,遇有战事,必然反应迟缓,贻误战机。我意,设‘河北都督’一职,总揽冀、青、幽、并四州军事,统一调度各州郡兵,规划整体防务,战时则为方面军统帅。
此言一出,堂下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此职权力极大,近乎于过去的太尉或大将军,但职权范围限定于河北四州,显然是为了应对当前最主要的战略方向。这是明显的集权之举,将分散的军权收拢到一个高效的指挥核心。
陈宫率先表示赞同:主公明见。四州军事统一,方能如臂使指,应对来自曹操乃至南方可能之威胁。只是……这都督人选,关乎重大。他话语中带着谨慎。
吕布微微颔首,他自然明白此职的重要性。人选需资历、能力、忠诚三者兼备,此事容后再议。眼下先定其职司。他顿了顿,继续道,其次,人才。打天下需猛士,治天下需能臣。我‘招贤馆’设立以来,虽有所获,然力度仍显不足,且多为征辟,范围有限。
他看向钟繇:元常,由你主导,强化‘招贤馆’职能。不仅要接纳各方投奔之名士,更要主动派出使者,巡行各州郡,尤其是颍川、汝南、南阳等人才荟萃之地,察访举荐隐逸贤才、精通实务之干吏。无论出身士族寒门,唯才是举!另外,可在邺城书院定期举行‘策试’,由你与陈公台等拟定题目,考察经学、时务、算学、律令,择优录用,分派各州郡历练。
这是要将人才选拔制度化、常态化,并试图打破士族对官位的垄断,向更广大的寒门士子打开通道。钟繇眼中闪过激赏之色,躬身应诺:繇领命。必当制定细则,广开贤路。
最后,法度。吕布的声音变得更为凝重,汉律繁杂,执行不一,各地豪强往往凭借权势,扭曲律法,欺压良善。此乃乱政之源。他目光转向一旁始终沉默寡言,却气质沉静的陈群,文长,你素习律法,通晓政务。我命你协助元常,参考汉律,去芜存菁,制定一部相对简明、公正的新律,可暂称《新格》或《吕律》。核心在于,赏罚分明,限制豪强特权,保护小农利益,务求让百姓知法,官吏易行。
陈群,这位历史上曹魏律法制度的重要奠基人,此刻还只是吕布麾下一名不太起眼的文吏。闻听此言,他身体微微一震,抬头迎上吕布的目光,那目光中充满了信任与期待。他深吸一口气,出列深深一揖:群,必竭尽驽钝,以报主公信重!
吕布的这一系列举措,清晰地勾勒出一个高效、集权、注重实务的新朝官制雏形。军事上的统一指挥,人才上的广泛选拔,法律上的规范明晰,无一不是针对当前统治痛点所下猛药。这其中,现代管理思维中对组织结构、人力资源和规则体系的重视,体现得淋漓尽致。
然而,改革绝非一帆风顺。消息传出,首先便在邺城乃至河北的士族圈子里引起了不小的波澜。设立河北都督,意味着军权进一步集中于吕布嫡系,地方豪强藉由掌控郡兵而拥有的影响力将被大幅削弱。唯才是举和策试取士,更是触动了士族垄断官位的传统特权。虽然吕布没有明确废除察举制,但这无疑是在旁边打开了一扇新的、充满竞争的大门。
数日后,几位河北本地颇有声望的世家代表,联袂求见吕布。他们在府门外等候通传时,彼此交换着眼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隐晦的焦虑与不满。书房内,吕布接见了他们。这些老者衣冠楚楚,言辞谦恭,却拐弯抹角地表达了对新政的“忧虑”,担心“操之过急”,恐“引发动荡”,言语间暗示应更多倚重“熟知地方情弊”的世族子弟。
吕布耐心听着,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案面,发出规律的轻响。他理解他们的担忧,因为这正是他改革所要触及的利益核心。但他更清楚,若要建立一个强大而稳定的政权,就不能被这些既得利益者捆绑。
诸位长者所言,布已知之。吕布待他们说完,缓缓开口,神色平静,然今天下未定,强敌环伺,非猛药不足以去沉疴,非新法不足以应万变。选用贤才,是为充实府库,安定地方;明晰法度,是为抑制豪强,保护黎庶。此皆为国为民之长远计。布心意已决,还望诸位长者能够体察时艰,共克难关。若有贤能子弟,大可经由招贤馆或策试荐举,布必量才录用。
他语气温和,但态度却异常坚决,没有留下任何妥协的余地。几位世家代表面面相觑,最终只能悻悻告退。他们知道,这位手握重兵、声望正隆的霸主,并非他们可以轻易动摇的。
与此同时,有关修订律法的消息也传到了一些将领耳中。高顺在一次私下汇报军务时,便直接问道:主公,新律若成,军中纪律,是否亦以此为准?赏罚可能如一?
吕布肯定地点头:自然。法者,国之准绳,无分军民间。日后军中除战时特殊军令外,一切赏罚、晋升、抚恤,皆需遵循新律明文。正是要杜绝人治,确保公平。
高顺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赞同:顺明白了。此法若能严格执行,军心必更稳固。
改革的车轮开始缓缓转动,阻力与期待并存。吕布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后续的推行必然会遇到更多的具体困难和明暗阻力。但他更相信,一个权责清晰、效率更高、更能吸引人才的法律与制度环境,才是支撑他未来霸业的坚实骨架。他站在书房窗边,看着庭院中那几株在秋风中依旧挺立的松柏,仿佛看到了在这套新制度下,一个更具活力的权力中枢正在逐步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