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的春天来得似乎比往年更迟一些。残冬的寒意依旧盘桓在颍水两岸,新栽的柳树才刚抽出些许鹅黄的嫩芽,在料峭的风中微微颤抖。然而,一种比倒春寒更为凛冽的肃杀之气,却已悄然笼罩了这座新兴的都城。它并非源自天气,而是来自北方那片广袤土地上传来的越来越密集、越来越不容忽视的战争讯号。
司空府议事厅内,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却丝毫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吕布坐在主位,面前巨大的案几上摊开的已不再是寻常的政务文书,而是一封封来自黄河沿岸各个关隘、哨所的紧急军情。荀彧、陈宫、钟繇、程昱等核心谋士分列两侧,人人面色沉肃,如同即将迎来暴风雨的湖面。
“黎阳方向,袁军新增营垒二十七座,日夜不停地打造舟船,渡口守军增加至三万。”荀彧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重量,他手指在地图上黎阳的位置,那里已被朱笔重重圈出。
“白马、延津等渡口,袁军斥候活动异常频繁,与我军巡河船只屡有摩擦,规模虽小,挑衅意味十足。”陈宫补充道,眉宇间凝聚着化不开的忧色。
“据潜入邺城的细作回报,袁绍已下令征集河北四州粮草,大量向黎阳、邺城集结。其麾下大将颜良、文丑所部,正在厉兵秣马。”程昱的语气更是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人心上的冰锥。
吕布静静地听着,目光始终锁定在地图上那片代表着袁绍势力的广袤区域。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轻划动,勾勒着黄河的走向。那条奔流不息的大河,曾经是抵御外敌的天堑,如今却仿佛成了一条随时可能被敌人踏过的浅沟。
压力,如同实质般的乌云,从河北方向滚滚而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袁绍终于要动手了。这个预料之中的对手,这个实力最为雄厚、也最为名正言顺的敌人,在经历了内部的整合与犹豫之后,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与他这个“僭越者”一决雌雄。
吕布甚至可以想象出袁绍在邺城丞相府中,是如何带着四世三公的傲慢与对他这个“边地武夫”的嫉恨,下达这一系列备战命令的。那种源于出身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是袁绍的动力,或许,也会是他的破绽。
“看来,袁本初是铁了心要南下了。”吕布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绷紧的弓弦,蕴含着巨大的力量。他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在地图上逡巡,仿佛要从中找出那条能够抵挡甚至击溃百万大军的防线。
“主公,袁绍势大,不可小觑。其兵力数倍于我,粮草充足,若倾巢而来,必是一场恶战。”钟繇忧心忡忡地说道,“我军虽精锐,然双线作战(防备曹操),兵力难免捉襟见肘。”
陈宫接过话头:“当务之急,是立即加强黄河沿线防务。白马、延津、官渡等战略要地,需增派精锐,加固营垒,多备弓弩滚木,严防敌军强渡。同时,应立即奏请陛下,以朝廷名义,诏令天下兵马勤王,至少要在道义上争取主动。”
“勤王?”吕布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刘表首鼠两端,孙策隔岸观火,马腾韩遂自顾不暇,谁能来勤这个王?最终,还是要靠我们自己。”他对那些诸侯不抱任何希望,乱世之中,唯有实力才是永恒的真理。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最终定格在一个名为“官渡”的地方。那里是黄河的一个重要渡口,地势相对平缓,但周围有丘陵沼泽,并非理想的渡河点,却也并非不可逾越。历史上,决定北方霸主命运的那场大战,似乎就发生在这附近?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
“传令!”吕布猛地站起身,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厅内的沉闷,“张辽、高顺!”
“末将在!”二将齐声应道,甲胄铿锵。
“命你二人即刻前往官渡,总督沿线防务!勘察地形,构筑壁垒,我要官渡成为插在袁绍喉咙里的一根刺,让他寸步难行!”
“诺!”
“荀彧、程昱!”
“臣在!”
“统筹全国粮草,优先保障黄河防线!许都、兖州、司隶所有库藏,全力支持前线!告诉枣祗,淮南的屯田,我要看到成效,一粒粮食都不能浪费!”
“遵命!”
“陈宫、钟繇!”
“属下在!”
“整训许都及各州郡兵马,随时准备增援前线!向荆州刘表、江东孙策派出使者,即便不能求得援兵,也要让他们保持中立,至少不能在我与袁绍决战时背后捅刀!”
一道道命令如同疾风骤雨般下达,整个吕布集团这台战争机器,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议事厅内的凝重气氛,被一种紧张而有序的忙碌所取代。
待到众人领命而去,厅内只剩下吕布一人时,那股巨大的压力感似乎才重新清晰地笼罩下来。他缓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寒冷的春风立刻涌入,吹动了他额前的发丝。远处,许都的街市依旧熙攘,百姓们为了生计奔波,似乎还未察觉到即将降临的战争阴云。但吕布知道,这场决定中原命运的大战,已经无可避免。
他仿佛已经听到了河北大地传来的沉闷战鼓声,看到了黄河对岸那无边无际的袁军旌旗。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对抗,也是一场他必须打赢的战争。输了,则万事皆休,他和他所建立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一种混合着沉重责任、强烈战意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的情绪,在他胸中激荡。穿越至此,历经大小战阵,不就是为了迎接这样决定历史的时刻吗?
“袁本初……”吕布望着北方,低声自语,眼中燃起冰冷的火焰,“你要战,那便战!这中原大地,注定只能有一个主人!”
他关上窗户,将寒意隔绝在外,转身走向巨大的沙盘。那里,黄河蜿蜒,山川地势一目了然。他需要更精确地推演,更周密地布局。未来的血战,将从这里开始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