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的波涛在夜色下呜咽,如同万千冤魂在河底低吟。初平三年夏末的夜风本该带着几分燥热,但此刻拂过南岸河滩的,只有浸骨的凉意和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吕布勒住赤兔马,猩红的披风在河风中猎猎作响。他冷漠地扫视着刚刚结束战斗的战场。数十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滩涂杂草中,大多是衣衫褴、武器杂乱的土匪,也有几个穿着破旧皮甲、依稀能看出曾是凉州军制式的溃兵。黑色的字大旗在他身后肃立,旗下,并州狼骑的战士们正沉默地擦拭刀戟上的血迹,收缴着微不足道的战利品。整个过程高效而寂静,只有马蹄偶尔踏碎河岸卵石的轻响和河水拍岸的呜咽。
清理完毕,主公。张辽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沉稳依旧,共三十七人,皆是小股流寇,试图趁夜劫掠渡口。已尽数剿灭。我方轻伤两人。
吕布微微颔首,目光却投向西南方向,那是安邑所在。可有活口问话?
留了一个头目,张辽道,熬不住刑,说了些零碎。安邑周边如今龙蛇混杂,像这样的流寇多如牛毛。除却李傕、郭汜的溃兵,更多的是白波贼各部,还有河内太守张杨的部队也在西面活动,打着的旗号,实则观望。朝廷……张辽顿了顿,天子与公卿困守安邑小城,粮草匮乏,政令几乎不出城门,全凭几股外兵,实则各自为政,互相提防。
保护?吕布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怕是都想学董卓罢了。他挥了挥手,尸体处理掉,休整半个时辰,继续赶路。我们必须抢在所有人前面。
张辽领命,正要离去,又被吕布叫住。
文远,吕布的声音压低了些,她……可还安稳?
张辽自然知道这个指的是谁。那位在怀县突然出现,献上珍贵长安情报,并被主公允许随军同行、却安置在严密护卫中的神秘女子——貂蝉。任娘子车驾无恙,并未受惊扰。
吕布嗯了一声,不再多言。他调转马头,走向临时设在渡口旁一处稍高土坡上的中军位置。陈宫早已等在那里,借着火把的光亮,手指在一张简陋的羊皮地图上移动。
主公,陈宫见吕布走来,语气凝重,形势比预想的更复杂。张杨兵弱,或可结盟利用。但白波贼韩暹、李乐、胡才等部,人数众多,桀骜难驯,久据河东,恐不会轻易让我等主导安邑。且李傕、郭汜虽败退,残余势力仍不可小觑,随时可能反扑。
一群土鸡瓦狗。吕布冷哼一声,但眼神却无比锐利,乌合之众,各怀鬼胎,正好逐个击破。公台,我要的不是击破,是震慑,是让他们在我到来之前,就先胆寒!
陈宫目光一闪:主公的意思是?
吕布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安邑的位置:加快速度,甩开大部,亲率狼骑直插安邑!大军由高顺统领后续赶来。我要让安邑城外那些魑魅魍魉,一抬头就看见我的大纛!
此计虽险,却可收奇效!陈宫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吕布的意图,以雷霆之势现身,足以震慑宵小,更能抢先向天子示忠!只是……主公万金之躯,亲率轻骑突进,若遇大队敌军……
若遇大队,吕布打断他,手按上了方天画戟的冰冷戟杆,便踏过去!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可置疑的决绝和强大的自信。陈宫看着眼前的主公,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火把映照下,跳动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光芒,既有边地武夫的悍勇,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洞悉先机般的冷静。他最终拱手:宫,即刻安排。
半个时辰后,休整完毕。大军主力在高顺的带领下,押送辎重,保持正常速度西进。而吕布则亲自率领一千最精锐的并州狼骑,脱去部分不必要的负重,只携带数日干粮,如同离弦之箭,脱离大队,沿着汾水河谷,向着安邑方向疾驰而去。
马蹄声如雷鸣般敲击着大地,打破了河东汉子夜的沉寂。千骑奔腾,卷起的烟尘如同一条土黄色的巨龙,在月光下蜿蜒疾走。吕布一马当先,赤兔马四蹄翻飞,仿佛真的踏着火焰,将身后骑术精良的狼骑也渐渐拉开一小段距离。夜风扑面而来,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很快又掺入了更多烟火和焦糊的味道。
越是靠近安邑,沿途的景象就越是荒凉破败。废弃的村落,被焚毁的田庄,零星倒毙在路旁的白骨……战争和混乱的创伤赤裸裸地呈现在这片土地上。
天光微亮时,前方探路的斥候飞骑来报:主公!西南十里发现一支兵马,约两千人,打旗号,正押送大批粮车,似是往安邑方向!但其军纪涣散,队形散乱!
白波贼?抢掠来的粮秣?吕布眼中寒光一闪,正好,军中添些粮草,也让这河东之地,知道我吕布来了!
他甚至没有减速,画戟向前一指:狼骑!随我冲阵!
千骑轰然应诺,速度再次提升,如同发现猎物的狼群,朝着斥候指引的方向猛扑过去。
那是一支名副其实的乌合之众,衣甲五花八门,武器参差不齐,许多人甚至醉醺醺地趴在粮车上打盹。直到大地开始轻微震动,如雷的蹄声清晰可闻,队伍末尾才有人茫然回头。
然后,惊恐的尖叫声撕裂了清晨的薄雾。
骑……骑兵!好多骑兵!
是官军吗?!
快跑啊!
混乱像瘟疫一样瞬间蔓延整个队伍。押运的白波贼兵根本来不及组织任何有效的抵抗,甚至看不清来的是谁,只看到一道黑色的铁流以无可阻挡的气势拦腰撞入了他们的队伍!
吕布一马当先,赤兔马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直接撞飞了两个试图举起长枪的贼兵。方天画戟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冷的弧光,周围顿时荡开一片血雨和残肢断臂。他根本不做停留,也不理会那些四散逃窜的杂兵,目标直指队伍中部那员穿着抢来的不合身铠甲的贼将。
那贼将似乎还有些勇力,哇哇大叫着挥刀砍来。吕布看也不看,画戟随意一拨一挑,那贼将连人带刀便被挑飞到半空,惨叫着砸入乱军之中,生死不知。
并州吕布在此!挡我者死!
一声雷霆般的暴喝盖过了所有的喊杀和惨叫,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吕布!并州飞将!
这个名字仿佛带着魔力,让原本就崩溃的白波贼众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勇气。他们丢下武器,抛下抢来的粮车,哭爹喊娘地向着田野荒野四处逃窜。
战斗,或者说屠杀,在开始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
吕布勒住马,扫了一眼狼藉的战场和那些瑟瑟发抖跪地求饶的俘虏,面无表情。清点粮车,带走。降卒若愿效顺,收编;若不愿,任其离去。他下令道,声音冷漠得不带一丝波澜。
这些粮食,多半是这些贼寇从百姓口中夺来的活命粮,如今,则成了他进军安邑的资本。乱世之中,道理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直接。
很快,张辽策马过来,脸上带着一丝奇异的神色:主公,粮草清点完毕,足可支撑我军十日之用。另外,在俘获的贼兵中,有人声称是附近百姓,被白波贼裹挟,恳请饶命。
吕布目光微动,带过来。
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男子被带了过来,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口称将军饶命。
你们是何处人?吕布问。
回……回将军,小人们多是安邑附近农户,被……被白波军的李乐将军……不,是李乐贼子强抓来运粮的……一个稍大胆子的哆嗦着回答。
安邑情况如何?天子可安?吕布的声音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农户连忙道:安邑城里……城里没多少兵,听说皇上和娘娘们都饿得不行……城外全是各位将军的兵营,白波韩将军、李将军、胡将军,还有河内张太守的兵……他们都不让粮食轻易进城,说……说要等朝廷封赏……
吕布与身旁的陈宫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了然和一丝凝重。情况果然如此,天子已成瓮中之鳖,那些所谓的之师,不过是打着各自算盘的豺狼。
好了,吕布挥挥手,你们若愿从军,可饱食一顿,跟着我的队伍。若想回家,现在便可离去,我赠你们三日口粮。
那几人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威名赫赫却又似乎与众不同的将军,最终大部分选择磕头感谢,拿着分到的少许粮秣,跌跌撞撞地跑向家乡的方向。也有两人选择留下。
处理完这些琐事,吕布不再耽搁,下令继续前进。
经过这场短暂而血腥的遭遇战,并州狼骑的行踪再也无法隐藏。吕布的名字如同插上了翅膀,伴随着恐惧和各种夸张的传言,先于他的马蹄声,迅速传向安邑。
沿途,再也无人敢阻拦这支黑色的铁骑。一些小股势力望风而逃,一些则选择紧闭营寨,紧张地观望。
当日下午,吕布率领的一千狼骑,终于抵达了安邑地界。
勒马于一处高坡,吕布极目远眺。
只见远方的安邑城,城墙低矮破旧,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孤寂萧索。而城池的四周,却如同众星拱月般,布满了大大小小、旗帜各异的营寨。最大的几处营寨,旌旗之上依稀可见、、等字样,显然是白波贼各部。稍远一些,则是一支衣甲相对整齐的部队,打着的正是河内张的旗号。
各营之间泾渭分明,互相提防,却又隐隐将安邑城包围在中心。
一场围绕天子和朝廷最终归属的暗战与明争,已然拉开序幕。而吕布这支突然插入的生力军,就像一块砸入浑浊泥潭的巨石,必将激起千层浪。
吕布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贪婪和权力的味道。他缓缓举起手中的方天画戟,身后一千狼骑肃立无声,如同沉默的黑色丛林,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将扑向眼前的乱局。
传令下去,吕布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就在此地,扎营。立我旌旗!让安邑城里城外的人都看清楚——
并州吕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