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医疗队终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踉跄着踏入驻扎在一片残破村庄里的前线野战医院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得说不出话来。
所谓的“医院”,不过是几间勉强还算完整的民房,墙壁上布满了弹孔和炮火灼烧的痕迹。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掩盖不住的腐臭,以及一种属于死亡和痛苦的压抑气息。
院子里、屋檐下,甚至露天里,都躺满了伤员。
痛苦的呻吟、压抑的哀嚎、医护人员急促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
缺胳膊少腿者比比皆是,伤口感染化脓者面色青紫,还有人因失血过多或剧痛已经永远阖上了眼,甚至没人可以腾出手去处理这些英烈。
卫生条件极差,蝇虫嗡嗡地飞舞着。
与这里相比,查理士医院窗明几净的手术室,简直像是天堂。
几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的医护兵穿梭其间,动作机械而麻木,显然已是超负荷运转多时。
他们看到裴欢这一行衣着相对整齐、还带着不少箱笼物资的队伍时,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黯淡下去,只是疲惫地指了指旁边一处还算空着的角落:“新来的?那边还能挤挤,自己安顿。有药吗?”
孙兆安看着眼前的场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煞白,几乎要呕吐出来。
其他几个年轻护士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捂住嘴巴。
饶是他们做过跟过大大小小几百甚至几千台外科手术,也没见过这种人间炼狱。
唯有裴欢,面色依旧沉静。
她迅速扫视全场,目光清亮,瞬间评估着情况的严峻程度。
“吴医生,带人清点我们的物资,优先取出止血粉、磺胺和麻醉剂。”
“孙医生,你带两名护士,协助这里的医生进行初步分诊,重伤优先。”
“其他人,跟我来,清理出一块相对干净的区域,准备搭建临时手术台。”
她的指令清晰、冷静,带着令人信服但权威,瞬间将有些茫然无措的医疗队成员调动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满手是血、穿着破旧白大褂的中年医生冲了过来,他头发凌乱,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焦躁,对着正在指挥的裴欢吼道:“你们是哪来的?别在这里碍事!没看到都忙成什么样了?要帮忙就去抬伤员!别杵在这儿指手画脚!”
他是这里的负责人,古江,已经被连日来的伤亡和物资匮乏逼到了崩溃边缘。
裴欢并未因他的态度而动怒,只是平静地看向他,声音清晰地穿透周围的嘈杂:“我是裴欢,带领沪上援护医疗队抵达。我们携带了一批紧急药品和器械。现在,请告诉我,最危重的伤员在哪里?手术条件最好的地方在哪里?”
古江愣了一下,似乎才注意到他们带来的箱子,又听到“药品”和“器械”,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一丝微光,但随即又被怀疑覆盖:“女人?主刀?开什么玩笑!这里不是你们大小姐玩过家家镀金的地方!”
“是不是过家家,试试就知道。”
裴欢没时间与他争辩,她的目光已经锁定了一个被匆匆抬过来的伤员,腹部有个巨大创口,肠子都隐约可见,显然,他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把他抬到那边!”裴欢直接指向刚才让人清理出来的角落,那里已经铺上了干净的油布。
“准备手术!立刻!”
她一边说,一边已经利落地打开自己的随身手术器械箱,戴上橡胶手套,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古江还想阻拦,却被吴老医生拉住:“古医生,裴医生医术极高,让她试试!不能再死人了!”
也许是吴老医生眼中的恳切,也许是那年轻士兵奄奄一息的惨状,古江最终咬着牙,狠狠一跺脚:“好!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要是人死了……”
裴欢已经无暇听他后面的话。她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抢救中。
【启动实时生命体征监测。】
【扫描伤处,标注主要血管和脏器位置。】
【建议清创顺序:……】
系统的提示音与她自己的判断完美融合。
她没有像这个时代大多数医生那样惊慌失措,而是动作精准、稳定、高效地清理创口,结扎血管,复位脏器……那双稳定得可怕的手,在血肉模糊中穿梭,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的艺术创作。
周围原本嘈杂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不少本地的医护兵和还能动的伤员都看了过来,眼中充满了震惊。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冷静、如此……“好看”的手术。
古江也瞪大了眼睛,脸上的怀疑逐渐被难以置信所取代。这手法,这速度,这镇定……绝非等闲!
当裴欢最终完成缝合,那个年轻士兵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时,整个临时手术区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
裴欢脱下染血的手套,额角有细密的汗珠,但呼吸平稳。她看向古江,语气依旧平淡:“下一个。”
古江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亲自引着裴欢走向下一个危重伤员。
而与此同时,远在沪市的陈瑾,正对着一张刚送来的、字迹潦草模糊的电报纸。
上面只有断断续续的几个字:“…遭遇…激战…裴…无恙…已抵达…”
“无恙”两个字,像虚幻的浮萍,丝毫无法安抚他狂躁的心。
他猛地将电报纸揉成一团,死死攥在手心。
抵达了?抵达了哪里?前线医院?那是什么鬼样子?她安全吗?会不会受伤?
无数的疑问和担忧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理智。
“金墨!”他低吼。
“我在。”
“去准备!最多再给我十天!十天后,我必须能动身!”他的目光投向北方,那眼神,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一刻也不能。
前线医院的日子没有日夜,只有源源不断的伤员和永无止境的忙碌。
裴欢带来的药品和器械如同久旱甘霖,暂时缓解了医院的燃眉之急。然而,资源依旧捉襟见肘,每一支磺胺,每一卷绷带,都需要精打细算。
古江虽然被裴欢那台腹部手术暂时震住,但根深蒂固的偏见和对“空降”专家的本能排斥并未完全消除。他默许了裴欢参与救治,却并未给予她应有的权威,甚至在一些人员调配和物资使用上,仍带着试探和掣肘。
裴欢对此心知肚明,却无暇计较。她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救治中。在系统的辅助下,她处理伤情的效率极高,判断精准,尤其擅长处理复杂的创伤和感染。
她带来的清创缝合技术、更科学的抗感染观念,开始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周围的医护兵。
转折发生在一个傍晚。
炮火声暂时停歇,难得的寂静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惶急的呼喊打破。
“医生!医生!快救救我们团长!”
几名满身硝烟、军服破烂的士兵用临时担架抬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中年军官冲了进来。那军官脸色死灰,胸前一片血肉模糊,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