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裴欢将长发扎成利落的高马尾,几缕碎发垂在耳侧,既保留了少女的灵动,又凸显出清晰的五官轮廓。
出门前,谢容特意为她整理了一下衣领,柔声说:“这样很精神。晚上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都可以,妈妈做的我都喜欢。”裴欢回以微笑。
当她出现在教室门口时,整个教室陷入短暂的寂静。
高马尾让她优越的骨相完全展露,纯黑发色衬得肤白胜雪,与之前那个顶着挑染碎发的形象判若两人。
在众人惊艳的注视中,她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陈瑾依旧懒散地伸着长腿挡在过道,但在她走近时,不自觉地收回了腿。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让步。
裴欢在他面前停下脚步,微微俯身,长发垂落一缕在他课桌上。
今天很自觉。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他听清,带着若有似无的赞许。
陈瑾猛地抬头,对上她含笑的眼眸。
那笑意很浅,却像冰面上折射的阳光,耀眼又疏离。
下午的自习课,教室里还算安静。
陈瑾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目光偶尔会不受控制地瞥向前排那个挺直的背影。裴欢正在低头写字,高马尾滑下一缕,在她白皙的颈侧轻晃。
他烦躁地别开眼。
这时,教室后门被轻轻推开。
学生会纪检部的部长,一个戴着眼镜、一脸严肃的男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记录本。
他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了陈瑾……
以及他旁边空椅子上那个被随意丢弃的、印着夸张logo的联名款书包上。
“陈瑾同学,”纪检部长推了推眼镜,语气公式化,“你的书包放置不符合规范,影响了通道整洁和教室整体形象。按规矩,扣一分。”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扣分?扣陈瑾的分?这纪检部长是新来的吗?还是今天吃了熊心豹子胆?
陈瑾缓缓抬起头,眼神里的戾气开始凝聚。
他还没说话,他旁边的一个跟班已经猛地站起来,一把揪住纪检部长的衣领:“你他妈找事是吧?瑾哥的书包放哪儿轮得到你管?”
纪检部长脸色一白,但还是硬撑着说:“这是……这是学校的规定!”
“规定?”陈瑾嗤笑一声,慢悠悠地站起身,他比纪检部长高了将近一个头,阴影笼罩下去,压迫感十足。
“在这儿,老子就是规定。把你的脏手拿开,”他这话是对自己跟班说的,眼睛却盯着纪检部长,“然后,滚。”
那跟班悻悻地松开手。
纪检部长被陈瑾盯着,腿肚子有点发软,但还是倔强地站着,记录本捏得死紧。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所有人都以为纪检部长要倒霉的时候,一个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学生手册,第三章,第七条,第二款。”
裴欢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平静地看着这边,“学生有义务保持个人物品整洁,并放置于指定区域,不得影响公共空间与通道畅通。违反者,班级量化管理扣一分。”
她顿了顿,看向陈瑾,眼神里没有任何挑衅,只有一种就事论事的冷静:“他的执行,符合程序。”
跟班的怒火瞬间被转移到了裴欢身上。“又是你?怎么,现在要当学生会的狗腿子了?”
裴欢对他的辱骂毫不在意,只是继续对着陈瑾说:“扣分是基于你的行为,与执行者是谁无关。如果你对规定本身有异议,可以向学生会或德育处提出书面申请,阐述修改理由。但在此规定被修改或废止前,它依然有效。”
她的话,再次将问题拉回到了“规则”本身,而不是人与人的对抗。
陈瑾盯着她,胸口起伏。
他发现自己每次和裴欢对峙,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不,是打在一块写满规则的钢板上。她的逻辑自成一体,无懈可击。
“而且,”裴欢目光扫过那个昂贵的书包,语气平淡地补充,“将价值不菲的个人物品随意放置,既不符合规范,也存在安全风险。《物权法》第三十四条,无权占有不动产或者动产的,权利人可以请求返还原物。但如果物品因自身放置不当而丢失,追索和举证过程会非常麻烦。从风险规避的角度,遵守这条规定,对你自己最有利。”
她甚至……是在为他考虑?(至少听起来是)
陈瑾愣住了。
他身后的跟班们也愣住了。
纪检部长也愣住了。
她不是在单纯地维护规则,她是在……
用规则分析利弊,告诉他“遵守规则”反而是对他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这种前所未有的角度,让陈瑾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愤怒还在,但却找不到着力点。
他死死地瞪了裴欢几秒钟,又瞪了一眼那个不知所措的纪检部长。
最终,他极其烦躁地、几乎是发泄般地,一把抓过自己的书包,粗暴地塞进了课桌底下,然后重重地坐回椅子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操!”他低骂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看任何人。
这等同于……默认了扣分,并且执行了“整改”。
全班同学目瞪口呆。
纪检部长如蒙大赦,赶紧在记录本上划了一下,几乎是逃离了教室。
而裴欢,早已转回身,继续写她的东西。
但教室里所有人都明白,陈瑾,这个一中的“规矩”,今天在一个转学生用“规则”构筑的壁垒前,第一次,以一种近乎憋屈的方式,退让了。
他不是害怕,而是有一种莫名的无力感。
同时,裴欢最后那句“对你自己最有利”,像颗种子,在他心里悄悄埋下。
因为一些高中物化的知识有些生疏,裴欢想放学了去一趟书店。
就在下午提前发了信息,告诉张叔今天会自己回去,不用接。
谁知道放学时分,天色骤变。
细雨斜织,在教学楼前筑起一道朦胧的帘幕。
裴欢立在檐下,并未急着离开。
她看着陈瑾撑着黑色长伞,独自一人走下台阶,目光并未看向她这边。
时机正好。
在他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裴欢向前一步,恰好走入他伞缘滴落的雨帘中,也步入了他的视线焦点。
陈瑾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将伞面偏了偏,替她挡住了冰凉的雨丝。
他低头看她,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眼神里带着询问,却并未出声驱赶。
裴欢没有露出任何求助的窘迫,她抬眸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亮而平静,仿佛这只是一个自然而然的相遇。
“看来,我们同路?”她开口,声音混在雨声里,听不出半点迟疑,更像是一个陈述句。
这不是询问,而是一个带着微妙暗示的引导。
陈瑾明显一怔,握着伞柄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瞥了一眼她空着的双手和微微被雨气濡湿的肩头,拒绝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最终咽了回去。
他惯常的桀骜神情出现一丝裂痕,像是判断不出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她刻意的安排。
裴欢没有给他深思的时间,已经自然而然地向他靠近了一步,站在了伞下的有效遮蔽范围内。发梢不经意间掠过他的手臂。
“那就,麻烦你一段了。”她微微侧首,语气里听不出多少“麻烦”别人的意味,反倒像是一种给予对方机会的恩准。
高马尾随着她侧头的动作在空中划出利落的弧线,露出线条优美的后颈。
陈瑾喉结微动,目光在她颈间停留一瞬,随即移开,落在了前方湿漉漉的路面上。
“嗯。”
他最终只发出一个单音节,算是默认。
伞面在细雨中不自觉地又向她那边倾斜了几分。
雨水敲打着伞面,发出细密而规律的声响,在两人之间织就一道天然的隔音屏障。
伞下的空间因为共享而显得有些逼仄,却又奇异地隔绝了外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