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礼服都解释为母亲的心意,也将选择权交到了裴欢手中。
裴欢放下期刊,走到桌边,指尖拂过光滑冰凉的缎面。
月白色衬她清冷的气质,缠枝莲纹低调雅致,确实合她心意。
她明白,这不仅仅是参加一场宴会,更是踏入陈瑾家族视野的关键一步,是两人关系得到家族层面认可的开始。
她抬眸,对上陈瑾隐含期待与些许紧张的目光,点了点头:“好,我会准时出席。”
这一声应允落下,陈瑾只觉得心口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填满了。
他早已说不清自己对裴欢怀着怎样复杂的情感。
是感激她将他从绝望深渊拉回的医者仁心,是敬佩她在枪林弹雨中不改颜色的铮铮风骨,更是珍爱她清冷外表下那颗坚韧通透的心。
种种情愫交织,早已浓烈如陈酿,深植骨髓。
他凝视着她沉静的眉眼,千言万语在喉头滚动,最终只化作更加用力的握紧她的手。
他知道,陈家大宅里的风浪,或许不比战场小。
那些审视、好奇,甚至可能存在的轻慢,都需要他们共同面对。
他必须让她知道,他不是将她推出去独自承受,而是会与她并肩而立。
礼拜六晚,陈府老宅宴会厅,灯火通明,世家气象彰显无遗。虽不及华都饭店极致奢华,却更显底蕴深厚。
沪上与陈家交好的军政要员、商界巨擘、社会名流齐聚一堂。
众人皆知,此次宴会名为庆贺陈九爷腿伤痊愈,实则是陈老夫人欲为儿子相看,甚至可能借此宣布联姻人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期待与打探。
陈瑾一身深色礼服,身姿笔挺,正与几位世交叔伯寒暄,神情沉稳,看不出太多情绪。他目光偶尔掠过入口处,带着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等待。
许文轩与苏婉如也盛装出席。
苏婉如刻意打扮得珠光宝气,挽着许文轩,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带着审视与比较。
“听说今晚老夫人是要给九爷定下人选?”苏婉如压低声音,语气有些酸,“不知是哪家的千金,这般好运气。”
许文轩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入口。
他心底深处,某个被刻意压抑的角落,竟也存着一丝荒谬的期待,期待那个清冷的身影会出现。
随即他又自嘲地摇摇头,裴欢?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即便攀上了陈瑾,又怎会被陈家如此正式地引入这种场合?
她能以医生身份得到陈瑾青睐已是侥幸。
就在这时,宴会厅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众人望去,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姗姗来迟。
是裴欢。
她并未与陈瑾同行,而是独自一人前来。
身上穿的也并非什么华服美饰,依旧是那身她常穿的素色锦缎旗袍,只是款式比平日稍显正式些,唯一的装饰是襟前一枚小巧的珍珠别针。
她显然是从医院直接赶来,脸上带着一丝手术后的疲惫,却更衬得她肤色冷白,眉眼清冽。
那份历经烽火与生死沉淀下来的冷静气质,与满厅刻意营造的浮华格格不入,反而像一股清流,瞬间吸引了不少目光,也引来了更多的窃窃私语。
“她怎么来了?”
“好像是陈九爷的那位医生?”
“啧,穿成这样也敢来陈府的宴会?真是……”
“怕是仗着治好了九爷的腿,才得了张请柬吧?”
苏婉如看到裴欢独自出现,且衣着“寒酸”,眼中立刻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得意。
她用手肘碰了碰许文轩,声音带着讥讽:“瞧瞧,有些人啊,以为治好了九爷的腿,就能登堂入室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穿成这样就来,真是贻笑大方。”
许文轩看着裴欢,心情复杂。
他既觉得苏婉如说得难听,又隐隐觉得裴欢出现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合时宜,甚至……自取其辱。
他低声道:“少说两句,毕竟是治好了九爷的医生。”
“医生怎么了?”
苏婉如声音拔高了些,引得附近几人侧目,“一个动刀子的,说白了也就是个高级点的下人。沾了光进来见见世面就该夹着尾巴做人,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她的话刻薄响亮,清晰地传入了刚走进来的裴欢耳中,也落入了不远处正与客人交谈的陈瑾耳里。
陈瑾眉心一拧,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他正要迈步,却见裴欢仿佛完全没听到那些议论和苏婉如的挑衅。
她面色平静无波,只是目光淡淡扫过全场,然后径直朝着主位方向正端坐着陈老夫人走去,她也正目光好奇地看向裴欢。
她的步伐不疾不徐,背脊挺得笔直,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从容与镇定,竟让周遭的嘈杂和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都显得有些可笑。
苏婉如见她无视自己,更是气结,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许文轩拉住了。
裴欢走到陈老夫人面前,微微欠身,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老夫人,抱歉来迟。刚结束一台紧急手术,望您见谅。”
陈老夫人打量着眼前这个清瘦冷艳的女子,看着她眼底的平静与坦然,又想起儿子之前在她面前对这位裴医生的极力维护与那非同一般的情愫,精明的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和赞赏。
她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亲自虚扶了一下:“无妨,救人事大。裴医生辛苦了,快请入座。”
她指的位置,竟是靠近主家席位的一处。
这一举动,让一直关注着这边动静的众人,尤其是苏婉如和许文轩,脸色瞬间变了。
陈老夫人……对她竟如此客气?
还让她坐在那么靠前的位置?
陈瑾并未立刻随她坐下,而是与母亲低语两句,目光带着威压再次扫过全场,方才在她身旁的空位坐下。
这一连串举动,更是坐实了裴欢在陈家的特殊地位。
不远处的苏婉如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脸色愈发难看。
她死死攥着才买的新款手包,指甲几乎要嵌进皮革里。
许文轩站在她身边,神情复杂,目光在裴欢沉静的侧脸和陈瑾护持的姿态间游移,心底那点侥幸和自欺欺人正在迅速瓦解。
“得意什么!”
苏婉如几乎是咬着牙根,从齿缝里挤出声音,话里是藏不住的妒意,“不过是个看病的大夫,侥幸治好了九爷的腿,陈老夫人给她几分薄面罢了!还真以为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陈家这样的门第,娶妻娶贤,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她一个罪臣之女,无依无靠,拿什么配?”
她越说声音越尖利,引得旁边几位本就存着看戏心态的太太小姐侧目。
有人掩嘴轻笑,有人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但更多的是一种等着看好戏的玩味。
许文轩被她的话刺得心烦意乱,低喝道:“婉如!少说两句!注意场合!”
他心中也已是惊涛骇浪。
陈老夫人亲自指定座位,陈九爷毫不避讳的维护,这哪里仅仅是“给医生薄面”?
他再愚钝,也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可内心深处那份属于前未婚夫的可悲自尊,以及不愿承认自己看走眼、错把珍珠当鱼目,让他也忍不住顺着苏婉如的话,找补似的低声附和了一句。
他试图说服自己,也维持那点可怜的脸面:
“陈家最重规矩,或许……或许只是感激她的医术,格外礼遇罢了。婚姻大事,岂会如此儿戏。”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