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田野上的热闹落幕。
村庄里炊烟袅袅,空气里尽是烟火跟稻子混合的温暖气息。
上下厂孩子在交界的菜园子边上汇合,交换开学新鲜事。
“这学期班上跟我说话、找我玩的人一下子多了好多,连别班的都有,可我总觉得他们看我跟看猴似的。”李家宝啃着个嫩红薯,摇头晃脑,“还是咱村里舒服,一回来我就不想出去了。”
曾轩蹲着,两手捧腮,跟李家宝有同样的烦恼,“他们看你像看猴,那看我就像看大熊猫。跑到我前面盯着我看,又怕我打人。”
“你的病不是好了吗?”
“以前疯过啊。”
“……”
娃子们想了想,同情的拍拍曾轩肩膀,“要是我们以前不认识,你来我们班读书,咱也怕你突然犯病打人。”
曾轩,“……”要不他把身体检查报告贴身上得了。
章乔、李翠妮跟曾轩都是刚进学校读书的,对上学的新鲜劲儿还没过。
说起学校的事儿,章乔特有劲头,“凤凰寨小学从一年级到四年级一共八个班,好多人的,但是只有我跟翠妮是凤凰屯的。那里的同学跟老师对我们可好了,一点都不会挨欺负。”
李翠妮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我们村离学校有点远,中午回来吃饭太赶了,得早上带好饭去留着中午吃。老师说吃冷饭不好,特地叫我跟章乔去他宿舍吃饭哩!还有离学校近的同学,也都喊我们去他们家吃饭!他们都很好!”
曾经同为凤凰屯人现在被“除名”的何小福郁闷了,“那是因为他们村都跟着你们村赚钱了,所以特别照顾你们。老师就从来没喊过我们去他宿舍吃饭。”
下厂娃子笑哈哈。
上厂娃子嘴巴挂油桶。
凤凰寨小学建在凤凰寨跟朝贵村中间的山脚下,从凤凰屯走路过去要四十分钟。
抄大水坝那边的近路走也要半个钟头,但是那条路对娃子们来说有点危险,中间得跳过一个流水湍急的坝口,那里没有桥。
为了省事儿,家离学校远的孩子去上学都会背一个饭盒去,中午放学不回家,直接吃饭盒。
小苗儿还没上学,对学校的话题搭不上嘴,注意力全在脆脆甜甜的红薯上。
愁啊,等她再大点也要上学了,吃东西的时间就更少了。
趁着还没上学,她得多吃。
“这时候的红薯个头还不大,打红薯窑最好,焖一会功夫就熟,吃起来更香更甜。”
何小福瞧着小苗儿喜欢吃红薯,兴奋提议,“马上要吃晚饭了,今天时间不赶趟,明天中午咱还在这儿集合,上我家菜园打红薯窑去?告诉你们,我搭土窑可厉害了!”
“行,那说好了!这会子先散了,回家吃饭去!”
这头娃子们刚要散开,上厂那边突然传来惊慌哄闹,夹杂着凄厉哭声。
声音传出地听着离他们这里并不远,哭声让人心慌。
“出啥事了这是!”何小福噌地站起往那个方向跑,“我去看看去!”
上厂娃子呼啦啦跟在他身后,连话都来不及说。
小苗儿也立刻把还剩一半的红薯塞裤兜,快手快脚爬上黑狼背,“大狗崽,跟上何小福!”
李家宝跟章乔几个不明所以,“小苗儿,你去干啥去?那边是上厂,咱甭凑热闹。”
大狗崽已经起跑,眨眼功夫蹿出老远,再眨眼功夫赶超何小福。
娃儿声音从那头远远飘来,“那是冬冬家!”
……
上厂一处老宅里,此刻挤满了人。
刺眼的红色血花从大路一直蜿蜒至屋内,最后在躺着的男人身下晕出一片血泊。
他身边,妇人孩子哭成一片。
家里老人受不住刺激晕倒,被村民急急搀进房里。
“冬冬妈,别哭了!先给孩他爸止血!”
“准备好软的棉被,待会拖拉机来了马上把人抬上车送医院!”
“还有没有棉花!干净的布带有没有!都拿来!”
“冬冬他爸,别闭眼!来个人掐人中,别让他睡过去!”
小苗儿赶到时,看到的就是乱糟糟的场面。
娃儿骑着狼进屋,放在平日早把这里的村民吓得跑光了。
可这会情况紧急,众人压根无暇他顾,甚至没注意到来了个小娃娃。
最先看到小苗儿的是冬冬。
“小苗、儿,我爸爸、被、被牛角戳到、肚子呜……”
“戳了好、好大、窟窿,流、流了好多血呜呜呜……”
五岁多点的女娃,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小脸惨白,眼里全是害怕跟惊恐。
即便年纪小,她也隐隐明白,自己可能要失去爸爸了。
小苗儿抿唇跳下狼背,牵起冬冬的手,“你别哭,你爸爸会没事的。”
她扭头朝人最多的地方看,看到了躺在那里的人。
面无血色。
肚子上的窟窿还在不停冒血,地上已经扔满被血浸透的棉花、布条。
“……瞳孔扩散了!冬冬爸,冬冬爸!拖拉机怎么还不来!再不赶紧送医院就来不及了!”蹲在冬冬爸身边帮忙急救的人大吼,声音已经带上哭腔。
冬冬妈浑身不停打抖,视线锁着没了意识的男人,嘴巴开开合合发不出声音,绝望顺着眼泪往外流。
小苗儿手心翻开,把一缕灵气迅速灌进男人鼻腔,“我们村有医生,还有很多能救命的机器,就在曾爷爷家!”
所有人视线立刻汇聚过来,才发现堂屋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小女娃。
是下厂的小苗儿!
即便有些人没见过小苗儿,看到她身边蹲着的大黑狼,也猜到了她是谁。
只是,把人抬去下厂救命?
下厂……肯救他们这里的人吗?
“事不宜迟,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人抬上跟我走!”堂屋门口传来声量十足的急喝声。
众人抬头看去,眼泪一下湿了眼眶。
是下厂老村长李水根,他身后还跟着几个跑得气喘吁吁的娃子。
“把人抬上,跟李叔走!”何炳抹眼,快速点了几个人负责抬人,跟上前头领路的白发老人。
从冬冬家到曾家院子的一路,人群乌泱泱。
冬冬一家子跟过来了,上厂很多人跟过来了。
数年来头一回,跨过了那条隐形的分界线,拔掉了心里堵着的无形的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