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老太太们的关心持续到很晚才结束。
等人群散去，墙上挂钟已经指向十点。
老爷子身体虽然有好转，但是到底年纪大了，病灶还在，已经歇下。
老太太在地里忙活了一天，又招呼一群老家伙到恁晚，早就眼皮子打架了，给沈凤清铺好床铺就回了房。
倒是精力旺盛的小娃子到点了仍不肯睡，在床上抱着枕头翻筋斗。
听着灶房那边传来的细微动静，沈凤清走出堂屋。
到了灶房门口，也不往里进，只是虚虚靠在门框，静静看着里头的人。
洗茶杯，灶台，叠凳子……夜深人静里依旧在忙活的身影，把这个家打理的井井有条。
女子薄衫下凸起的脊骨明明细得好像一折就断，却又极有韧劲。
像竹，风吹不倒。
察觉到有人走近，许燕秋回头，一眼看到倚在门边的男人。
以为他太久没回家所以不习惯，她下意识比划两手想询问有什么要帮忙的，旋即想起她变哑后不久沈凤清就离开了村子，应该是看不懂她的手语的。
说手语还讲究了，她自己都不懂手语，只是身边的人相处久了能看懂她想表达的意思罢了。
许燕秋收回手，跟门边男人四目相对，一时有些尴尬。
“能看到你们都开开心心的，真好。”沈凤清勾唇笑笑，站直身子离开，“我晚上不在这边住，白天再过来，灶房里的柴留着我明天过来劈。”
听他这话，许燕秋就着围裙擦了下手，追过去用两根手指比了个走的动作，加个问号：你要去哪？
“我去张奶奶家住，她年纪大了，我在那里更方便照应。你忙完了就赶紧睡，不然小苗儿还能翻很久。”
沈凤清说完，大步走出许家院子，听着身后没有追出来的动静，他才放缓脚步。
头顶苍穹幽深，但月色明亮。
慢慢走在村子的黄泥小路，听着夜半虫鸣，闻着菜园子里飘出来的清新气息，飘泊多年的心，一下就安定下来。
有了归处。
想到许家那个胖墩墩的小娃娃，他又弯唇笑。
许叔许婶一家子都是朴实善良的好人，就该有好报。
……
小苗儿跟妈妈睡的房间在堂屋前脸，院子里的说话声她都听见了。
等妈妈进了房，小家伙立刻扑过去小声八卦，“妈妈，沈叔叔为什么不在我们家住呀？外婆都帮他铺好床铺了，白忙活一场。”
“……”许燕秋好笑，她怎么不知道女儿变得这么好八卦了？
把小胖墩抱回床上，放下蚊帐熄了灯，再拿起蒲扇给娃儿扇扇凉，很快，小娃儿就陷入甜睡。
反而许燕秋久久睡不着。
女儿问她的问题她没回答，大人的事情小娃娃还不懂。
凤清哥为什么不在家里住……她猜，应该是避忌瓜田李下吧。
以前他在家里住那会，家里只有两老。
现在多了个她，他再住这里就不怎么方便了。
只不过爸妈早把沈凤清当成了自家孩子，所以压根没多想其他。
眼皮子渐渐重了，许燕秋睡着时，唇畔的浅笑还没散。
村里的年轻人渐渐回来了，总有一天，凤凰屯会恢复到很久以前的热闹吧？
这样的日子，真好。
……
许耀林跟龙佩珍第二天早上起床才知道，臭小子压根没在家里住。
偏偏王三姑婆那个八卦精还一大早过来抖机灵来。
“我今儿早起去家菜园子，路过张婶家竟然看见凤清那小子蹲廊檐洗脸刷牙！嘿这臭小子，昨儿上那边住去了？”
龙佩珍还没说话，王三姑婆又紧接着道，“凤清在那边住也好，跟张婶相互多个照应。我说你别恁心大，风清跟燕儿年纪差不多，你们关系再亲近，他俩也不是亲兄妹，真要住一块，传出去了可不好听。”
“……”
龙佩珍往四周瞅了眼，确定没人在附近才叹道，“我哪是心大？只是凤清这孩子打十二岁开始就在我家住着，相处久了我跟老头子早把他当自家儿子看待了。
“你说他一离开好几年，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嘿，家里没他的位置了，开口赶他去别的地儿待了，孩子得多寒心哪？
“再说村里都是自己人，也不会把这事儿拿到外头嚼舌根去。”
“是这个理，那臭小子跟你们家最亲近，要不昨晚我就开口喊他上我家住去了。”
“得了吧你，惯来马后炮。不紧着回去吃早饭哪？待会不下地了？”
“下！咋个不下！不用你赶，我自个走人！嘿你个老货！”
沈凤清过来的时候，这边已经吃过早饭，下地的下地，理菜园子的理菜园子。
屋里只剩下老爷子跟小娃子，一听一说讲故事。
“……张丹枫横剑当胸，听得那毕道凡哈哈大笑说‘兄台剑法绝妙，老朽可以放心了！’，”
“外公，横剑当胸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古人总爱说老朽？外公你是老朽吗？”
“当然不是了，外公正值壮年……不许问，不能有为什么，诶唷外公累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嘛！我闭嘴，看，窝把贼八捏住乐，爱公里快嗦。”
沈凤清把没劈的柴搬出来，在祖孙逗趣的对话里，埋头劈柴。
咄咄咄的劈柴声跟老小说笑声交杂，热闹又和谐。
另一边，榆钱村。
一辆中型绿皮卡停在村子晒谷场，车门打开，一身形挺拔昂扬的年轻男人跳下来，直接往周家院子走。
他背后，不少村民探头偷瞧，相互低声嘀咕。
“周家老大回来了，周老婆子又要嘚瑟了。”
“她家怀远每次回来都给她拿钱，她可不得显摆？ 不过这回未必，她现在哪敢出门？”
“话不是这么说，他们家不是牛气哄哄的说周怀远要组车队跑车吗？要是真的，她家不得了，跑车老挣钱了！”
身后那些嘀咕，周怀远听不真切，但是也大致猜得到内容。
老妈子电话里跟他哭了半小时，净是榆钱村被凤凰屯拒绝合作的事。
他眉头不自觉皱起。
凤凰屯……燕秋，她现在过得比以前好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