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转,秋意渐深,枯黄的梧桐叶在日渐凛冽的北风中打着旋儿落下,铺满了汴京城的街巷。
转眼已入初冬,这一日,天色始终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城头,酝酿了整日,终于在午后,京城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起先只是零星的雪沫,试探般地从空中飘洒而下,渐渐地,雪片变得绵密起来,如同搓棉扯絮,又似玉蝶纷飞,悄无声息地覆盖了鳞次栉比的朱墙碧瓦,染白了纵横交错的街巷树枝,也朦胧了远处皇城巍峨的轮廓。
不过个把时辰,整个神都汴京,便在初雪的温柔而坚定的装点下,褪去了平日的喧嚣与浮华,显露出一种难得的静谧与清寒,仿佛连时光都放缓了脚步。
裴昭雪从大理寺下值,裹着一件厚厚的、毛色光润的银狐裘,领口处一圈雪白的狐毛衬得她脸颊愈发莹白如玉。
她踩着地上薄薄的、尚未被人迹车马过多践踏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准备如常去太医署看望白砚舟。
他的伤势已大为好转,据苏九所言,不日便可出院回府静养了,这让她连日来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
刚走到太医署那熟悉的白石台阶前,还未来得及拾级而上,便见一名大理寺的差役冒着细雪,急匆匆赶来,额角甚至带着些许汗意,在寒风中化作白汽。
“少卿大人!” 差役躬身行礼,气息微喘,双手恭敬地呈上一份卷宗,“这是京兆府刚转来的一份简报,涉及一位致仕老翰林的亡故事宜。原本看似寻常,但属下核验时,觉得现场一物颇为异常,不敢怠慢,特送来请您过目。”
裴昭雪停下脚步,心中微动。
能让手下差役觉得“异常”并特意送来给她看的,绝不会是小事。
她接过那份还带着室外寒气的卷宗,就站在太医署门廊下,借着廊檐下悬挂的灯笼透出的昏黄光芒,快速翻阅起来。
简报内容确实不算复杂:一位致仕多年、颇有名望的老翰林,于昨夜被家仆发现端坐于自家书房太师椅上,已然气绝。
现场门窗完好,并无搏斗挣扎痕迹,老人面容平静,甚至嘴角还依稀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只是在秉烛夜读时不慎沉入梦乡。
京兆府派去的仵作初步验看后,给出的结论是“年事已高,心血耗竭,突发心疾所致”,准备按自然死亡处理。
卷宗记录简略,逻辑看似通顺,若在平日,或许就此归档了事。
但引起裴昭雪注意,并让她目光骤然凝住的,是附在卷宗末尾、由现场勘查书吏记录的一句看似不经意的描述——“其临窗书案之上,除文房四宝外,另设一紫檀木底座,上置一素雅白瓷瓶,瓶内清水供养,却独独插着一枚已然彻底枯萎、色泽暗沉、花瓣蜷缩的白梅,幽冷异香,犹自萦绕不散。”
枯萎的白梅?裴昭雪的眉头瞬间蹙紧。
在这初雪刚刚降临、万物凋零的时节,哪来的梅花?
即便是富贵人家用暖房精心培育,这个时节也多是绽放的红梅或是金黄的腊梅,这突兀出现的、已然枯萎的白梅,从何而来?
为何要在书案上供奉一枚枯梅?
那所谓的“幽冷异香”,又是何种香气?
寻常梅花凋谢,只会散发腐败气息,何来异香?
一股混杂着职业敏感与莫名直觉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她清晰地记得,之前为了梳理线索,翻阅近年的陈年旧卷宗时,似乎也在某几桩看似明确的自尽或病故官员案卷的犄角旮旯里,瞥见过类似的、关于“不同季节出现异常枯萎植物”的零星记载,只是当时那些案件或证据确凿,或有目击证人,定性明确,加之描述模糊,并未引起重视,只当是巧合或个人怪癖。
她立刻从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用于记录灵感与线索的炭笔和小册子,将“枯萎白梅”、“老翰林”、“初雪”、“异香”这几个关键词快速记下,并将这份简报仔细折好,贴身收起。
“初雪送梅香……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抬起眼,望向太医署院内那几株在雪中静默伫立、枝桠光秃的树木,低声自语,清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这绝非巧合。这枚枯萎的白梅,仿佛一个不祥的符咒,带着某种刻意为之的、冰冷的恶意,伴随着这场覆盖一切的初雪,如同幽灵般,悄然潜入了这座繁华而暗流汹涌的帝都。
她心中那份因白砚舟即将康复而刚有所舒缓的情绪,重新被一种熟悉的、面对未知谜题时的凝重与警惕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