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的殓房阴冷而肃穆,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草药与石灰混合的气息,用以压制死亡本身带来的腐败气味。
三具覆盖着白布的遗体并排停放,正是张蕴、李崇与最新的死者周彦博。
得到裴昭雪入驻刑部的消息,刑部原本负责此案的两位老仵作——钱仵作和孙仵作,也赶了过来。
两人都是刑部几十年的老人,经验丰富,但也难免有些倚老卖老。
见到主持二次检验的竟是如此年轻(在他们眼中),且据传是女子之身的裴昭雪,以及她带来的两位“外援”(白砚舟和苏九),脸上虽不动声色,眼神中却透露出明显的不以为然。
“裴少卿,”钱仵作拱了拱手,语气还算客气,但话里带着刺,“这三具遗体,我等已反复查验多次,确系心脉骤断而亡,体表无伤,室内无搏斗,门窗紧闭,实乃意外猝死之象。不知司直还有何高见,需要劳动白太医和苏医女大驾?”
裴昭雪岂能听不出他话中的质疑,但她并不动怒,只是平静道:“钱师傅,孙师傅,二位经验丰富,昭雪佩服。只是此案牵连甚广,陛下亲自过问,不得不慎之又慎。有些细微之处,或许需要借助白太医对药理的敏感和苏医女对奇毒的了解,方能洞察。还请二位师傅从旁协助,若有新的发现,亦是刑部之功。”
她这番话既点明了案件的重要性,给了对方面子,又明确了主导权在自己手中。
钱、孙二人对视一眼,不再多言,退到一旁,准备冷眼旁观。
白砚舟和苏九也不多话,立刻开始工作。
白砚舟主要负责宏观的尸表复查和体内探查,他仔细检查了三位死者的耳、鼻、口、眼,甚至指甲缝等细微之处,尤其重点关注了心脏区域体表的颜色和肌肉状态。
苏九则利用她带来的各种小巧工具和试剂,重点处理额间的朱砂印记,以及采集死者衣物、皮肤上可能附着的微量物质。
裴昭雪则站在一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殓房环境,以及那三具冰冷的躯体,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三个案发现场的细节。
“确实……体表未见任何打击、勒掐、捆绑的痕迹。”
白砚舟初步检查后,低声对裴昭雪道,“肌肉松弛,符合猝死特征。但……”
“但是什么?”裴昭雪追问。
“但是,”白砚舟微微蹙眉,“三位死者的面部表情,尤其是眼神中残留的惊骇程度,远超寻常心疾突发者。而且,我发现他们的右手食指指尖,都有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充血现象,若非刻意对比寻找,极易忽略。”
“指尖充血?”裴昭雪若有所思。
另一边,苏九也有了进展。
她将采集到的朱砂样本溶于特制液体中,仔细观察其颜色变化,又凑近闻了闻,肯定地道:“这朱砂不对。里面掺了东西,除了我之前闻到的那丝腥气,还有一种……极淡的、类似于某种矿物或金属氧化后的气味。而且,这‘卍’字符的绘制,笔触流畅均匀,绝非仓促而成,倒像是……极其熟练之下,一笔勾勒。”
“掺了东西的朱砂……熟练绘制的符印……”
裴昭雪喃喃道,她转向钱、孙二位仵作,“钱师傅,孙师傅,当初初验时,可曾发现死者指尖有异常?或者,对这朱砂的成分有所怀疑?”
钱仵作愣了一下,回想片刻,摇头道:“指尖……未曾特别注意。至于朱砂,刑部殓房所用皆是上品,我等只观其色,确认是朱砂无疑,并未深究其内是否掺杂它物。”
他语气中少了几分之前的倨傲,多了几分迟疑。
孙仵作也补充道:“现场门窗,我等亦是反复确认,绝无外力破坏或巧妙机关之可能。那禅房结构简单,墙壁、地面、天花板皆无夹层暗道。”
毫无外力痕迹的密室,成分诡异的朱砂,死者惊骇的表情与指尖微小的异常……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一种超乎寻常的、近乎“诅咒”或“邪术”的杀人方式。
但裴昭雪绝不相信。
她走到周彦博的遗体旁,凝视着那枚鲜红的“卍”字,仿佛要透过这符印,看到凶手那隐藏在黑暗中的、充满嘲弄的脸。
“既然外力无法侵入,那么……凶手是否可能,根本无需进入密室?”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那钟声……那朱砂……还有那本笔记提到的‘梵音通冥’……声音,是否可以隔空杀人?而这朱砂,是否是启动这‘声音杀人’的钥匙,或者……是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靶标’?”
这个想法让她自己都感到一阵寒意。
若真如此,凶手的手段,已然超出了寻常江湖伎俩的范畴,踏入了一个更为诡异莫测的领域。
“查!”裴昭雪斩钉截铁地道,“重点查三个方面:第一,苏九,尽快分析出朱砂中掺杂的究竟是何物,有何特性!第二,砚舟,深入研究三位死者的病史,尤其是心疾的具体情况,看看有无共同点,以及是否有某种特定频率的声音能诱发其发作!第三,我需要所有关于前朝乐律,尤其是与《天乐赞》相关,以及声音能否伤人的古籍记载!刑部没有,就去翰林院,去司天台调阅!”
突破口,或许就在这些看似虚无缥缈的方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