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足月而生？
比那贼婆娘生的，还要晚上个把月。
沈嬷嬷三言两语间，已经能听出那往事的荒唐程度。
沈嬷嬷所说的贼婆娘，花许颜首当其冲想到的便是李氏。
那“贼婆娘生的”，可不就是花初语吗？
自己本应当比花初语年幼？
难道父亲在母亲怀上自己之前，已经与李氏……
不可能，花许颜摇了摇头，那时断然不可能的。
父亲对母亲的感情，花许颜看在眼里。
“沈嬷嬷？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论是关于母亲父亲，还是李氏，你皆从头讲来。”花许颜柔声问。
沈嬷嬷点了点头，酸痛沉重的身体让她此时此刻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垂垂老矣：“小姐，你和芸娘，真的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我十几岁就进了赵家，后来又成了亲，过得不好，老夫人又马上要生了，就把我要了回来。”
沈嬷嬷说着，悄悄抬眼看了一眼花许颜，很快又低下头去：“看见你，就像看见了芸娘。我是她的乳母，她一出生就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就这样跟了整整二十多年……”
“当年，芸娘与老爷那般决裂，要嫁给花将军，原本就是不该的。可她说花将军对她好，我们也敲着花将军对她好。就算那时还没有将军府，她只是看上了一个穷小子。”
这段往事倒是鲜为人知，花许颜还以为父亲也是贵胄出身，到没往那处想。
想来也确实，这将军府中也算是人丁稀薄。
见沈嬷嬷一直以赵家仆的口吻自诩，花许颜叹息一声，或许还要再去赵府一回，将那些散落陈年往事收拾起来。
“小姐嫁了之后，一直用着自己的嫁妆打点家用……”
沈嬷嬷眼神飘忽，好似回到了某一段记忆中。
“老爷虽然表面上还在于小姐置气，但其实总要差人来问我们打听，问小姐过得怎么样，连吃了什么，喝了什么都要知道……”
沈嬷嬷所说的小姐自然是母亲，那老爷便是那位已故的外祖父了。
“老爷最严厉，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小姐去了之后，老爷也跟着去了。”沈嬷嬷怔怔的。
花许颜虽然注意到沈嬷嬷语序颠倒，但是也不敢出声提醒，只能安静的听着沈嬷嬷往下说。
“原本日子过得很好，有一日，小姐在街上看见一个女子，衣着简朴可怜，蹲在路边哭。觉得心疼，就上去问话，可谁知，竟然是救了一头披着人皮的白眼狼！”
沈嬷嬷越说越愤恨，甚至最后喊出来，嗓音撕扯着。
若恨意能杀人，此刻李氏恐怕已经千刀万剐了。
花许颜知道的，不过李氏是李家庶女，故作可怜求的母亲相互，甚至母亲曾经舍身救过李氏，却在最虚弱的时候被李氏反咬。
这也是从其余人的嘴中听来的，而当年的详细事件，却不知道。
“这在路边哭的女子，可是李氏？”花许颜问。
沈嬷嬷抬头，眼睛里含着泪，猛的扑过来，拉着花许颜的手：“芸娘！你不要救她！你不要帮她！她给你下毒！她给你下毒！咳咳咳……咳咳……”
话到最后，竟然连连抽气咳嗽，即送不上气，又嗓子干枯。
银珠眼疾手快的倒了一盏温茶，送至沈嬷嬷面前。
温水顺服而下，胸怀敞亮不少。
花许颜愧疚，这沈嬷嬷与外祖母一般年纪，却看起来比外祖母老了二十几岁。
人生好似除了中间青壮年的那一段之外，孩童时，老年时都是时日如云翻卷，眨眼便过。
原身将沈嬷嬷这一众老人丢到庄上的这些年，恐怕累得他们更老迈了。
思及在赵府所听见的那盆花的事情，花许颜问：“母亲怀孕时，是不是用了两个大夫？”
沈嬷嬷陡然一怔，一双手如钳子般抓过来，思思攥住花许颜双手：“那两个大夫都是鬼！”
花许颜头皮发麻，这怎么沟通啊？
恐怕本就月色暗淡，再加上自己这张与母亲肖似的脸一刺激，沈嬷嬷一时有些精神错乱。
所幸将错就错。
花许颜抽出手，覆盖在沈嬷嬷受伤。
沈嬷嬷正絮絮叨叨的念叨着什么。
“沈嬷嬷！我是芸娘，你看看我？”花许颜放缓了声音。
“啊，芸娘？”沈嬷嬷细细打量过来，“你，你不是芸娘！芸娘性子活泼，怎么回事你这样？”
花许颜叹口气，继续往下说：“沈嬷嬷！你忘记了！不是前几天有人说我太过顽皮跳脱没个小姐样子吗？今天我特地打扮好了！学了个温柔，你又这么说！”
“噢噢噢好！”沈嬷嬷连连点头，“小姐恕罪！”
沈嬷嬷脸上露出神采来，“小姐恕罪！”
说着就抬起手要打自己巴掌。
“哎呀！”花许颜眼疾手快的擒住沈嬷嬷的手。
……
“哎呀！”赵芸娘抓住那双手，紧紧握在手里，“我随口说一句，你怎么就要打自己呢？”
柳条随风飘扬，正是春三月。
沈嬷嬷努力挺直了腰板，墨发里面参杂着几缕白发。
“哎呀，小姐，你帮我拔下来！我可不想老了，我还要护着小姐，等小姐生孩子了，我再给小姐养小小姐小少爷！”
赵芸娘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在沈嬷嬷头上拨了拨，“好了！都是黑的了！”
“哎，小姐巧手！”沈嬷嬷乐得。
“对了，沈嬷嬷，你记不记得前几日在街上遇见的那个在哭的女子？我睡糊涂了，她这里干什么了来着？”赵芸娘叹了口气。
沈嬷嬷低垂眉目想了半天：“小姐你不是把她带进府里了吗？我好像看见她背着你跟一个下人多次会面。”
“那个人叫什么？”赵芸娘眼神探究，面上出现一丝异常严谨。
沈嬷嬷浑身抖了抖，从幻想中脱身。
月华如练，眼前人哪里是那个活泼的小姐，倒似个长着与小姐同样面容的玉面修罗。
“冯兴贤家的，买进来就嫁过去了。”
花许颜面色冰冷，好似结上一层霜，朝着窗外丢出一句：
“抓人。”
黑影如野墓群鸦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