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石林的月光被云翳遮住一角,韩林弯腰捡起玉简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陆雪琪的掌心始终虚虚护在他背心,能清晰感觉到他后颈的肌肉在微微抽搐——那是他情绪翻涌时才会有的生理反应。
韩林?她低唤一声,声音里浸着霜刃般的关切。
韩林喉结滚动两下,将涌到嘴边的我没事咽了回去。
他望着玉简上跳动的血痕,记忆如沸水翻涌:十六岁那年暴雨夜,他在祖师祠堂外捡到缩成一团的小乞儿,对方浑身烧得滚烫,眼尾那颗红痣像一滴凝固的血。
他背人去医馆,用三个月俸禄换药,小乞儿醒后攥着他衣角说我叫墨玄,后来成了他在青云最亲的师弟。
他没死。韩林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石片,当年那场瘟疫...我记错了。
陆雪琪的指尖在他后背轻轻一滞。
她见过韩林最狼狈的模样:被兽妖撕烂衣襟时的笑,被反噬咳血时的稳,但此刻他眼底的裂痕,比任何伤都让她心惊。
她从储物袋摸出一枚青竹蜂云剑温养的玉瓶,拔开塞子递过去:先喝口续元丹。
韩林接过时,指腹擦过她冰凉的手背。
丹药入喉,暖意顺着经脉散开,他这才注意到陆雪琪的发梢沾着石屑——方才他布下金纹阵时,她替他挡了三片飞溅的碎石。
雪琪。他声音轻了些,你之前说在祖师祠堂拓下的铭文...
陆雪琪立刻会意,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绢帛。
绢帛边缘有焦痕,显然是从焚毁的木梁上抢下的。
展开时,上面的古篆泛着暗金:双钥同辉,命运自开;一主一辅,逆者成灾。
我前日翻查历代守剑人笔记,发现每任守剑人入门时,都会在祠堂基石刻下本命剑纹。陆雪琪指尖抚过绢帛右下角的浅痕,这行字就刻在第三任守剑人剑纹下方,被苔藓覆盖了百年。
韩林的目光扫过二字,忽然想起张小凡腰间的天琊——那柄剑自从他入鬼王宗后,便总在关键时自主护主。
再联想到方才黑影被天琊青芒惊退的模样,他心头突然划过闪电:小凡的天琊,和我的守剑令...
可能是两把钥匙。陆雪琪接口,眼底寒芒乍现,命运使者要开的门,需要我们亲手递钥匙。
远处传来清越的剑鸣。
张小凡抱着天琊走过来,衣摆沾着草屑,显然是去处理了方才战斗的痕迹。
他看了眼两人手中的绢帛,问道:可是有什么发现?
小凡。韩林按住他肩膀,我需要你帮个忙。
半个时辰后,草庐外的老槐树下。
张小凡对着水镜调整面容,术法覆盖下,他的眉眼与韩林有七分相似。
陆雪琪递过一枚青纹玉佩:这是用守剑峰晨露温养的虚契玉,能混淆命理气息。
若他们认不出伪装...韩林将一枚刻着字的铜铃塞进张小凡掌心,就去南屏坊市的百味楼,买三斤桂花酿。
若认出了...他顿了顿,指尖拂过腰间守剑令,我就在半里外接应。
张小凡捏紧铜铃,天琊在剑鞘里轻轻震颤。
他望着韩林眼底的血丝,忽然笑了:当年在大竹峰,你替我挨田师叔的戒尺时,也是这副要把天扛起来的模样。
韩林一怔,想起少年时的自己。
那时他总说我是师兄该护着你,如今换成他说我信你。
南屏坊市的夜市刚开,灯火映得青石板发亮。
张小凡裹着粗布外衣穿过酒肆,鼻尖萦绕着糖画的甜香和炒栗子的焦香。
他在百味楼前驻足时,眼角余光瞥见街角两个戴斗笠的人——他们的手都按在腰间,那里鼓囊囊的,像是藏着短刃。
三斤桂花酿。他对着柜台喊,余光看见其中一人摸出个小纸包,装作掸灰的模样,将纸包按在他肩后。
韩林藏在坊市后巷的屋檐上,守剑令贴着掌心发烫。
他能清晰感知到那抹若有若无的命理标记——是命运使者常用的影踪符,顺着标记走,就能找到他们的据点。
跟紧了。他对藏在暗处的陆雪琪低语。
两人如夜枭般掠过房檐,看着那两个斗笠人拐进西市废弃的染坊。
染坊门楣结着蛛网,门内却有新踩的泥印。
韩林踢开半腐的木门时,迎面扑来浓重的血腥气——地上摆着七盏青铜灯,灯油里泡着人的指骨;墙上用鲜血画着扭曲的符文,正中央是一面半人高的青铜镜,镜面蒙着黑布。
陆雪琪抽出天琊,青芒刺破黑暗。
黑布突然无风自动,地落下,镜中映出的却不是两人,而是韩林方才在玉简里见过的画面:黑雾缭绕的密室,一个背影正往命运之轮里注入什么。
那背影转身时,半张脸隐在阴影中,眼尾的红痣像团跳动的火。
墨玄...韩林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镜中画面突然扭曲,青铜灯同时爆亮。
韩林胸口的守剑令剧烈震动,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检测到可签到目标——命运猎手残魂。
他伸手按住发烫的守剑令,目光死死锁在镜中那抹红痣上。
陆雪琪的天琊已经横在他身侧,剑气凝成实质:需要我破镜吗?
不急。韩林抹了把嘴角的血,眼底翻涌着连陆雪琪都陌生的暗色,他欠我的解释,我要当面听。
夜风卷起染坊里的血纸,一张飘到韩林脚边。
他弯腰捡起,上面用朱砂写着:第二日寅时,命运之门启。
远处传来更鼓,已是三更天。
韩林将血纸折成小团,收进储物袋时,指尖碰到了那枚封着黑影元神的玉简。
玉简里突然传来细微的抓挠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拼命往外钻。
他望着镜中渐暗的画面,缓缓扯动嘴角——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从指缝里溜走。
青铜灯的幽光在染坊墙上映出扭曲的影子,韩林的指尖刚触上镜中那团跳动的红痣虚影,识海便被系统提示音炸得嗡嗡作响。
叮——检测到可签到目标:命运猎手残魂(完整度73%)。
是否消耗本源启动签到?
他喉间泛起腥甜,这是本源即将透支的前兆。
但当镜中那抹红痣再次闪过记忆里小乞儿烧得迷迷糊糊时的模样,韩林咬碎舌尖,鲜血混着剧痛在口腔里漫开:
染坊的空气突然凝固。
韩林后颈的守剑人秘纹泛起金芒,与镜中血色符文形成共鸣,地面七盏青铜灯同时炸裂,指骨灯芯迸出的火星在他周身盘旋,像无数细小的锁链缠上他的手腕。
陆雪琪的天琊地出鞘,青芒在两人之间织成光网,却见那些火星触到光网便化作黑雾消散,反倒是韩林的瞳孔逐渐被金纹填满——那是系统运转到极致时才会出现的异象。
签到成功。系统音比往日更冷,获得命运猎手记忆残片、《逆命策·锁魂篇》残卷,及【命运任务清单】。
一卷泛着霉味的羊皮纸突然出现在韩林掌心。
他展开的手在发抖,当捕获对象:张小凡(钥匙继承者之一)几个血字撞入眼帘时,指节几乎要掐进羊皮纸里。
陆雪琪的剑尖地压在他手背,凉意顺着皮肤渗进他发颤的神经:怎么?
小凡...韩林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们要的不只是钥匙,是钥匙的继承者他想起白天张小凡调整面容时,天琊在剑鞘里的震颤;想起祖师祠堂铭文里双钥同辉的刻痕——原来不是两把剑,是持剑的人。
染坊外忽然传来夜枭的啼鸣。
陆雪琪的剑尖转向窗口,却见一只墨色纸鸢正贴着屋檐飞过,纸鸢尾部的朱砂印记与方才那两个斗笠人腰间的短刃纹路如出一辙。
韩林的指尖在任务清单上快速扫过,最后停在钥匙继承者需在命运之门开启前保持活性一行小字上,眼底翻涌的暗色逐渐凝成锐芒:他们需要小凡活着。
叮——检测到宿主多次使用逆命功能,是否启用契约共享?
可将部分契约效果转移给指定对象。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时,韩林正攥着那卷羊皮纸的手突然松开。
他望着陆雪琪发梢未干的石屑,想起张小凡捏着铜铃说我信你时的笑容,喉结动了动:启用。
陆雪琪看见他指尖浮起淡金色的契约纹路,像活物般沿着两人交握的手爬向自己腕间,又在触及她皮肤的瞬间转向——原来他早将精神力探入她的识海,通过她传递契约。三日无敌韩林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如果我没及时赶回来...
韩林。陆雪琪打断他,腕间的金纹突然亮了亮,又顺着她的袖管消失不见,我会把小凡安全带回来。
染坊的木门被夜风吹得吱呀作响。
韩林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支通体漆黑的笔,笔杆上缠着九道金纹——那是他用守剑峰万年寒铁混合系统兑换的焚天石所铸的焚天之笔。
笔尖轻点地面,一道血光从笔锋涌出,在空地上勾勒出与他轮廓完全一致的身影。
这是虚契化身。他对着分身打了个响指,分身立刻露出他惯常的憨厚笑容,连眼角因熬夜而泛红的细节都分毫不差,能维持七日,足够迷惑那些在青云山盯梢的人。
陆雪琪伸手戳了戳分身的肩膀,触感与真人无异。
她的指尖在分身后颈停顿片刻——那里没有守剑人秘纹的凸起。秘纹呢?
用系统兑换的隐纹丹覆盖了。韩林将守剑令塞进分身手中,他们要的是守剑人,不是。
分身突然开口,声音与他如出一辙:雪琪师姐,我明日还要去大竹峰送新腌的酱菜,田师叔该等急了。
陆雪琪的眼眶突然发热。
她别过脸去,从储物袋里摸出个小玉瓶塞进韩林掌心:续元丹,每日三颗。又摸出个锦囊,这是我用天琊剑气温养的避毒囊,命运使者的毒...防着点。
韩林将两样东西贴身收好。
他望着染坊外的夜色,远处南屏坊市的灯火已经熄灭,只剩下几点星子挂在天际。我走后,让小凡在青云山待着,别去任何生僻的地方。他顿了顿,如果命运之门开了...
我会用天琊劈开它。陆雪琪将天琊收入剑鞘,剑穗上的银铃轻轻摇晃,就像当年我们劈开兽妖的防线那样。
韩林最后看了眼镜中仍未消散的红痣虚影,转身走向染坊后门。
他的脚步很轻,却每一步都在地面压出浅浅的凹痕——那是他用术法收敛了全部气息,避免被命运使者的追踪术察觉。
当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时,陆雪琪转身看向那个还在念叨的分身,突然伸手按住它的肩膀:替他多吃碗田师叔煮的粥。
分身歪头笑了:
韩林沿着青石板路走出西市时,月亮已经爬到了中天。
他拐进一条暗巷,正准备施展缩地成寸,头顶的天空突然传来金铁交鸣般的震颤。
他抬头望去,只见一行金色文字正缓缓浮现在云层之上,每个字都像被利刃刻进苍穹:欢迎归来,韩林——命运棋盘,已为你重启。
山风卷起他的衣摆,守剑令在腰间发烫。
韩林望着那行字,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暴雨夜,他背小乞儿去医馆时,对方在他背上断断续续说的梦话:命运...门后有光...
他摸了摸储物袋里那卷带血的羊皮纸,又摸了摸贴胸的避毒囊,嘴角缓缓扬起。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从指缝里溜走——无论是墨玄,还是那个藏在棋盘后的执子人。
远处传来晨钟的轰鸣,韩林的身影已消失在破晓前的薄雾中。
而在他方才站立的地面,一片染着血痕的纸页被风卷起,上面用朱砂写着:第二日寅时,命运之门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