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隙深处的幽光炸散时，韩林的瞳孔还锁着那道青衫身影。
他能清晰看见对方发间褪色的木簪——那是三年前他在大竹峰后山，用劈柴剩下的桃木雕的，木心处还留着他当时刻歪的“林”字。
“当！”
双剑相击的清鸣刺破嗡鸣的空气。
韩林握剑的虎口裂开血线，镜像手中的断剑却连道白痕都没留下。
这不是第一次了，从交手第七招开始，他便发现对方的剑势里藏着他昨夜在祖师祠堂新悟的“守剑三叠浪”——那套他连陆雪琪都没试过的剑招，此刻正被镜像使来，每道剑气的弧度都与他记忆中自己推演时的轨迹分毫不差。
“你究竟是谁？”韩林退后半步，玄色系统能量在经脉里翻涌。
他能感觉到系统本源在不受控制地外泄，像被什么无形的手攥着往裂隙里拽。
镜像没有回答，断剑挽出个剑花。
那招式是他上个月为救田灵儿，在万蝠古窟里临时悟的“破瘴式”——当时他被毒雾迷了眼，剑势歪歪扭扭，此刻却被镜像使成了圆融无缺的杀招。
剑气擦过韩林左肩时，他闻到了熟悉的铁锈味，和三年前救林惊羽时，自己手背伤口渗出的血味一模一样。
“不是复制……”韩林咬着牙，初代剑意突然在识海炸响。
他看见镜像的瞳孔猛地收缩——那是只有他自己在极端专注时才会有的微表情。
“是映射。”他突然笑了，血沫溅在剑身上，“你是命运之外的……另一个我。”
镜像的剑势顿了顿。
这一瞬的破绽被韩林精准捕捉，他旋身错步，青金色剑意如游龙窜入对方剑网。
可就在要触及对方咽喉的刹那，镜像的剑突然转向，用他最熟悉的“守剑卸力诀”将他的攻势引向裂隙边缘。
“砰！”
韩林后背撞在凝结着冰碴的山壁上，喉间腥甜翻涌。
他望着几步外的镜像，对方胸口正缓缓渗出血迹——那是刚才他剑势扫过的位置。
原来不是只有他在受伤，这个从裂隙里爬出来的“自己”，竟也会痛？
“柳烟！”陆雪琪的声音带着急喘。
韩林转头，看见那抹白衣正被柳烟拽着往这边跑，而张小凡蜷缩在另一侧的岩石后，腕间暗痕红得刺眼。
“因果隔离场！”柳烟的喝声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
她咬破指尖，血珠滴在掌心的命塔残片上，眉心银纹如活物般爬向眼角。
韩林见过这招——上个月在命塔底层，她用同样的方法隔开了兽神的因果线。
可这次残片泛起的银光刚裹住裂隙边缘，镜像便嗤笑一声，屈指一弹。
银芒像被戳破的气泡般碎裂。
柳烟踉跄两步，残片“当啷”坠地。
她抬头时，韩林看见她眼底的震惊——那是他从未在这个冷静如冰的女子眼里见过的情绪：“他……他知道命塔的破绽。”
裂隙突然发出类似金属摩擦的尖啸。
镜像的身影开始凝实，韩林甚至能看清他腰间挂着的半块玉牌——和自己藏在贴身处的那块一模一样，是无咎真人临终前塞给他的“守剑人信物”。
“小心！”陆雪琪的天琊剑抢先刺来。
韩林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冲到近前，掌心躺着块泛着青光的碎片——那是他前日在幻月洞找到的守剑真诀残片。
“归元式！”陆雪琪的声音带着吃力的颤抖，她的指尖深深掐进碎片里，血珠顺着碎片纹路爬向天琊剑身。
青色光网铺天盖地压下。
韩林能感觉到那光网里缠着守剑人的剑意，是无咎真人、是历代守剑人的执念。
镜像的剑第一次出现了踉跄，他抬头看向陆雪琪时，眼底闪过一丝韩林熟悉的柔软——那是他每次看陆雪琪舞剑时，自己眼里的光。
“趁现在！”柳烟猛地扑过去捡起命塔残片，反手拍在韩林后心。
本源能量如热流窜入经脉，韩林的剑突然轻了。
他望着镜像逐渐扭曲的脸，突然想起无咎真人临终前说的话：“守剑人守的从来不是剑，是人心。”
“所以你输了。”他低喝一声，初代剑意与系统能量在剑刃上凝成实质。
镜像的瞳孔里映出他的身影，那抹熟悉的震惊还没散去，便被青金色光芒吞没。
“咳……”
韩林单膝跪地，剑插在两人中间。
镜像的胸口被刺穿，却没有血，只有细碎的光点簌簌落下。
他望着韩林，嘴角扯出个和韩林平时安慰田灵儿一模一样的弧度：“原来……这就是你选的路。”
光点散尽时，裂隙开始闭合。
陆雪琪扶住韩林的肩，他能感觉到她的手在抖。
柳烟蹲下身捡起命塔残片，残片表面的裂痕比之前更深了。
“小凡？”韩林转头去看。
张小凡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腕间暗痕的红芒已经褪去，可他的眼神却有些发直，像是望着很远的地方。
“那道气息……”张小凡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暗痕，“好像……醒了。”
山风卷着碎雪掠过众人肩头时，张小凡腕间的暗痕突然泛起极淡的红芒。
他喉结动了动，指尖无意识地抠进岩石缝隙里——那道若有似无的气息，正顺着他与兽神一战时留下的因果线，从裂隙闭合的方向爬过来。
小凡？陆雪琪扶着韩林的手微微发紧。
她看见少年的背绷成了弦，连发尾都在簌簌发抖。
张小凡没有回头。
他从怀中摸出半截黑黢黢的噬魂棒残魂，残魂表面的血纹像活了似的攀住他掌心。
这是他在万毒窟底用自身精血温养了三个月的禁物，本是为防兽神余孽，此刻却被他反手按在地面。血魂禁制，逆！他咬着牙念出咒语，腕间暗痕突然裂开细小血珠，顺着残魂纹路渗进岩缝——这是他前日在滴血洞偷学的禁术，能将感知到的气息源头反向锁定。
韩林望着那抹暗红血线没入石缝，忽然觉得后颈发凉。
他扶着剑站起身，玄色系统能量在经脉里翻涌成细流——刚才与镜像的战斗虽胜，可系统本源流失的灼痛仍未消散。
他看向裂隙闭合处，那里还残留着镜像消散前的光点，每一粒都像极了他当年在祖师祠堂跪读剑谱时，烛火溅落的星子。
他要追来了。柳烟突然开口。
她捧着命塔残片的手在抖，残片表面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镜像虽散，但裂隙里的......她顿了顿，抬头时眼底映着某种近乎恐惧的清明，那不是普通的命运投影，是有人在借你的因果，编织更大的网。
韩林的瞳孔缩了缩。
他想起镜像用守剑卸力诀引开他攻势时，剑脊上闪过的那丝金芒——和无咎真人临终前，玉牌里溢出的初代剑意，一模一样。逆命法阵。他突然低笑一声，指尖按在腰间玉牌上。
玉牌下的初代剑意正在发烫，像在回应他的猜想，这裂隙是逆命法阵的缺口，镜像能映射我，是因为法阵在抽取我的因果线。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震颤起来。
裂隙闭合处的岩石层层龟裂，一道青衫身影从中踏出——正是方才消散的镜像！
他的断剑上缠着金红两色光纹，每一步落下都在地面烧出焦黑痕迹：韩林，你以为杀了我就能逃？他的声音像两块顽石相击，这方世界的命运之网，早被人织成了茧。
韩林的呼吸骤然急促。
他能感觉到对方剑势里的压迫感比之前强了三倍——这次镜像的剑招里，竟混着他十年前在草庙村被屠时，躲在柴堆里发抖的恐惧，混着他第一次握住无咎真人递来的木剑时的激动，混着他望着陆雪琪背影时，喉间那缕说不出的涩意。
原来你是我的因果所化。韩林突然笑了，血沫溅在剑刃上开出小红花。
他反手握住剑柄，初代剑意如活龙般窜入经脉——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引动守剑人秘传的本源力量，那我便斩断自己的因果。
他脚尖点地，身影突然扭曲成一团残影。
逆命法阵的空间扭曲特性被他精准利用，每一步都踏在裂隙边缘的薄弱处。
镜像的剑势擦着他衣角劈在山壁上，炸起的碎石却比寻常慢了三倍——韩林能看见碎石里裹着的光丝，像极了命运之网的线。
想逃去虚无地带？镜像的声音里终于有了裂痕。
他提剑急追，断剑在虚空划出金红相间的轨迹，那里没有因果，却有更可怕的......
一声闷响打断了他的话。
整座终焉碑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连裂隙里的黑暗都被照得透亮。
韩林的瞳孔被金光灼得发疼，他听见柳烟的尖叫被拉长，像浸在水里的琴弦；看见张小凡布下的血魂禁制光纹停滞在半空，每道纹路都在渗出黑血；陆雪琪的天琊剑从手中滑落，竟用了三息时间才砸到地面——时间流速，紊乱了。
你们都是命运的囚徒。那道低语从碑体裂缝中渗出，这次韩林听清了，是镜像的声音，也是他自己的声音，逃不掉的......
金光如浪潮般涌来。
韩林想抓住陆雪琪的手，却发现自己的动作比龟爬还慢。
他望着不远处的镜像，对方的身影正在与金光融合，嘴角扯出个和他安慰田灵儿一模一样的弧度。
最后一刻，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炸响，一下，两下，第三下时，意识突然坠入混沌。
青云山，大竹峰。
陆雪琪扶着竹篱笆站起身时，后颈的寒毛突然竖了起来。
她抬头望向天际，瞳孔瞬间收缩——原本湛蓝的天空里，正浮着两个重叠的世界投影。
一个是她熟悉的诛仙：青云门的飞檐翘角在云间若隐若现，大竹峰的竹海被风吹得翻涌；另一个却像被泼了墨，山峰如狰狞的骨茬刺向苍穹，云层翻涌着暗红血光，连太阳都泛着妖异的紫。
小竹峰！
快传信给水月师伯！她抓起脚边的天琊剑，转身时撞翻了竹篓，刚晒好的笋干撒了一地。
可等她再抬头，那两个重叠的投影竟开始缓缓融合，像两滴墨水在清水里晕开。
山风卷着某种陌生的腥气扑面而来。
陆雪琪握紧天琊，剑身上的青光忽明忽暗——她突然想起，方才在终焉碑前，韩林被金光吞没时，眼底那抹释然又悲怆的光。
而此刻，在那片混沌里，韩林的意识正缓缓下沉。
他听见有人在耳边低语，声音既熟悉又陌生：欢迎来到......命运之外。
黑暗中，一只苍白的手缓缓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