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感仿佛持续了千年,又好似仅在一瞬。
当刺骨的虚无寒意取代了失重带来的心悸,韩林才猛然睁开双眼。
入目所及,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浩瀚虚空。
没有星辰,没有光暗,唯有无数道或粗或细、或明或暗的丝线在四周静静漂浮。
它们呈现出琉璃般的质感,内部仿佛有亿万星辰在生灭,却又寂静无声。
大部分丝线都呈现出断裂的状态,断口处逸散着微弱的光芒,如同宇宙濒死前的最后一次呼吸。
整个空间,就像是一片被神明遗弃的纺织工坊,而那些丝线,便是构成万事万物的命运之线。
“这里……是命道交汇之处。”韩林环顾这片壮观而诡异的景象,低声自语。
他的声音在这片绝对寂静中显得异常清晰,却又无法传出多远,仿佛被虚空本身吸收了。
他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早已沉寂,似乎也在这片超越规则之地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
在他身旁,陆雪琪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一袭白衣,在这片深邃的背景下宛如一朵孤独的莲花。
天琊神剑自动护主,悬浮在她身侧,剑身的蓝光却显得有些黯淡,仿佛受到了某种压制。
她单手托着一面古朴的青铜罗盘,正是天机阁的至宝——天机罗盘。
然而,此刻这件能卜算天机、定位乾坤的宝物却彻底失去了作用。
罗盘中央那根纤细的指针正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疯狂旋转,时而顺时针,时而逆时针,甚至在微微震颤,发出一阵阵细微的“嗡嗡”声,像是不堪重负的哀鸣。
“不行。”陆雪琪收起罗盘,秀眉紧蹙,“这里的命轨太过混乱,甚至不能称之为‘轨’。它们是破碎的、无序的,像是被某种伟力强行打碎后抛弃在这里。天机罗盘依赖于既定的天地法则与命数轨迹,在这里,那些规则都不存在。”
她的话音未落,一旁的张小凡突然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头上青筋暴起,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小凡!”陆雪琪见状,立刻闪身到他身边,关切地扶住他。
韩林也立刻投去警惕的目光。
他注意到,张小凡体内那股他曾感受过的、源自归墟的命纹力量,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震动着。
但这一次,那种震动并非之前的狂暴与躁动,反而带上了一种奇异的频率,像是在回应着什么,又像是在与这片虚空中无数断裂的命纹丝线产生共鸣。
“这些命纹……”张小凡艰难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与痛苦,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它们……和我的命纹很像……像……是同源……”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仿佛神智都开始模糊。
他的目光被附近一根悬浮着的、约有手臂粗细的暗金色断裂命线所吸引。
那根命线断口平滑,内部的光芒几乎已经熄灭,只剩下一点微弱的余烬在闪烁,透着一股亘古的悲凉与死寂。
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召唤,张小凡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那根命线飘去。
他的眼神变得空洞,手臂缓缓抬起,指尖不受控制地伸向那冰冷的断口。
“别碰!”韩林厉声喝道,他的直觉在疯狂报警。
这里的每一根线都连接着一段因果,一段早已终结的命运。
触碰它,就等于将自己接入那段已经死亡的因果之中,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他的警告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张小凡的指尖触碰到那根暗金色命线的瞬间,命线断口处那点微弱的余烬骤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如同一颗超新星的临终爆发。
光芒瞬间将张小凡吞噬,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双目彻底失去了神采。
一股磅礴而混乱的记忆洪流,夹杂着无尽的悲怆与不甘,蛮横地冲入他的脑海。
他看到了一片燃烧的天穹,神魔的尸骸如雨点般坠落。
他听到了一声绝望的嘶吼,那声音似乎要撕裂整个宇宙。
他感受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背叛,以及随之而来的、足以冻结时空的无边孤寂。
画面支离破碎,情感却清晰得令人发指。
那是属于另一个存在,另一个纪元的记忆,却在此刻,成为了他自身的感受。
“不好!”陆雪琪惊呼一声,试图将他拉回,但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张小凡牢牢地固定在了原地,任何外力都无法靠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韩林眼中寒光一闪。
他没有丝毫犹豫,心念急转,神识瞬间沉入系统商城。
“系统!兑换‘命痕牵引符’!”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手中凭空出现了一张闪烁着淡金色光辉的符箓。
符箓上没有文字,只有一道玄奥至极的纹路,仿佛是命运最原始的形态。
韩林并指如剑,催动体内为数不多的灵力,猛地将符箓拍向张小凡的眉心。
“敕!”
符箓离手的刹那,便化作一道纯粹的金色光线,无视了那股阻隔一切的无形力量,精准地印在了张小凡的额头。
金光一闪而逝,仿佛从未出现过。
下一秒,那根吞噬了张小凡心神的暗金色命线猛地一颤,断口处爆发的光芒瞬间收敛,重新变回那一点微弱的余烬。
张小凡如遭雷击,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后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后倒去。
陆雪琪眼疾手快,将他接入怀中。
张小凡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聚焦,脸上写满了后怕与迷茫。
刚刚那瞬间的经历,比他一生所经历的所有凶险加起来还要恐怖。
韩林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脸色也有些苍白。
刚才那张“命痕牵引符”几乎耗尽了他一半的系统积分,那是他保命的底牌之一。
他走上前,声音低沉而严肃:“这不是巧合。我们能来到这里,张小凡的命纹会对这里产生共鸣,这一切,都在某个存在的计算之中。”
“谁?”陆雪琪扶着仍有些虚弱的张小凡,警惕地问道。
“命祖。”韩林吐出两个字,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或许,这就是他留给我们的最终考验,也是最终的机缘。他不是要我们来观摩这片命运的坟场,而是要我们……在这里,重新塑造一条属于我们自己的命轨。”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在陆雪琪和张小凡的心头炸响。
在这片连神明都似乎遗弃的规则废墟之上,重塑命轨?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似乎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韩林手掌一翻,一面古朴的石镜出现在他掌心。
正是那面能够映照命数痕迹的命痕镜。
他将镜面对准了前方一片相对空旷的虚无地带。
镜面之上,没有映照出任何景象,而是泛起阵阵涟漪。
涟漪中央,缓缓浮现出一片奇异的空白。
那不是虚无,而是一种“尚未被书写”的状态。
它就像一张铺开在宇宙间的白纸,周围是无数破碎的命运线条,而它本身,却干净得不染一丝因果。
“看到了吗?”韩林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一条尚未形成的命道轨迹。它没有过去,没有根源,只有无尽的未来。其他的命轨,我们只能顺应,或是付出巨大代价去逆转。但这一条……它还未被书写。我们可以成为它的缔造者,成为这条命运长河的源头!”
他的目光灼灼,依次扫过陆雪琪和张小凡的脸庞。
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也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豪情:“天命难违,是因为天命早已注定。但如果,这条命,由我们自己来写呢?陆雪琪,你可愿摆脱天机阁为你规划的宿命,斩断与青云的纠葛,走出一条只属于你自己的通天剑道?张小凡,你可愿不再被正邪所困,不再被过往所缚,亲手为自己的未来画上一个全新的起点?”
最后,他看向两人,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们,愿意跟我一起,在这片命运的废墟之上,写下属于我们的命吗?”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陆雪琪看着韩林手中那面映照出“空白”的镜子,又看了看身旁眼神复杂的张小凡。
她冰冷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簇火焰。
是啊,从拜入小竹峰开始,她的人生轨迹似乎就被规划好了。
修行,变强,执掌天琊,守护青云……她从未想过,自己是否还有别的选择。
张小凡则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佛、道、魔,三种力量在他体内纠缠不休,如同他被撕裂的人生。
过去是无法挣脱的枷锁,未来是看不见方向的迷雾。
而现在,韩林却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亲手执笔,描绘未来的机会。
良久,两人缓缓抬起头,对视了一眼。
从对方的眼中,他们都看到了同样的决绝与渴望。
他们不再言语,只是同时向前踏出了一步,这个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好!”韩林畅快一笑。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三人的命运才算真正地捆绑在了一起。
不再是临时的合作,而是一个真正以开创自身命运为目标的同盟。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命痕镜,镜面上的那片“空白”区域发出了愈发璀璨的光芒。
光芒延伸而出,如同一道桥梁,将三人笼罩其中。
韩林摊开自己的左手,在他的掌心之中,随着命痕镜的光芒照耀,一道全新的、散发着淡淡金色光辉的命纹,正从无到有,缓缓浮现。
它像一颗种子,在这片虚无中扎下了根,象征着一条全新命轨的起点,一个独属于他们三人的传奇,即将在此落笔。
然而,就在三人心神激荡,完全沉浸在这开天辟地般的创举之中时,谁也没有注意到。
在他们身后极远处的虚空深处,那片无尽的、由断裂命纹组成的黑暗背景里,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浮现。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亘古以来便存在于那里。
距离太过遥远,以至于他的身形看起来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无法分辨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他静静地望着韩林三人以及他们掌心那道新生的命纹,似乎没有要上前的意思,也没有任何动作。
只有那模糊不清的面容上,嘴角似乎正若有若无地,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