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在脚下发出空洞的回响,韩林的靴底刚触到第一层地面,便有细碎的记忆碎片如流萤般撞进眼帘。
那是个少年在青石板上练剑的画面,剑穗被风掀起时,他分明看见少年腰间挂着与自己同款的守剑令——可记忆里,上代守剑人无咎道人曾说过,守剑令自他这代才重见天日。
篡改过的痕迹。他低喃,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掌心发烫的守剑令。
识海内本源剩余7%的提示像根细针,却被塔内浮动的风一卷,便散进了记忆碎片的光雾里。
比起这个,他更在意方才金袍人眼底那抹字笑意——那笑意太从容,从容得像是看着困在棋局里的棋子自己撞向网。
韩林!
陆雪琪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他转头时,看见她正站在一面青石壁前,指尖悬在半空,不敢触碰那幅泛黄的画卷。
她的素白衣袖被塔内阴风吹得轻扬,发间的天琊剑穗却纹丝不动——那是法宝感应到危险时的本能收敛。
韩林刚要迈步,脚边突然有碎片炸裂。
是张小凡。
他的背影在碎光里显得格外挺拔,却又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了脊椎。
归墟命纹从后颈蔓延至耳尖,青黑色纹路在皮肤下翻涌如活物,每道纹路跳动时,塔壁上的记忆碎片便跟着震颤。
草庙村的焦土、普智圆寂前的血手、甚至七脉会武时他握剑的模样,都在这震颤中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小凡?陆雪琪欲扶,却见他突然抬手按在石壁上。
张小凡的声音带着裂帛般的沙哑,不是伤口在痛,是这里——他捶了捶心口,像是被谁攥住了线头,要把我整个人从命运里抽出去。
韩林的瞳孔微缩。
他想起系统兑换命契映影术时的提示:高维存在篡改的不只是记忆,更是因果。
此刻张小凡身上的归墟纹,怕就是那根被攥住的线头。
先看你那边。他朝陆雪琪点头,又朝张小凡投去安抚的眼神,撑住,我们一起拆了这破塔的局。
陆雪琪这才收回目光,指尖轻轻覆上画卷。
画纸触感粗粝,像极了青云后山老竹的皮。
她原本只是想确认材质,却在触到画心的瞬间,被画面拽进了另一段记忆——
青云山还未被仙气笼罩时的模样。
草棚、泥路、粗布短打的凡人在挑水劈柴,而画面中央,本该是青云子祖师立剑的位置,却站着个身影模糊的男人。
他腰间悬着柄阔背战斧,斧刃上流转的纹路与张小凡身上的归墟纹如出一辙。
这不可能。陆雪琪后退半步,画卷在她松手的刹那恢复成静态,青云门典籍里说,祖师以剑证道,从未提过什么战斧。
韩林凑过来时,鼻尖萦绕着画纸特有的霉味。
他盯着那团模糊的身影,突然想起无咎道人临终前的话:守剑人守的不是剑,是...是...当时老人咳得厉害,后半句被血沫呛了回去。
看这里。他指尖点在石壁边缘,一行极小的刻字在碎光里浮现,守剑人,非护剑,乃护命。
陆雪琪的呼吸陡然一滞。
她记得自己曾在祖师祠堂的断碑上见过类似的字迹,当时以为是前人笔误,此刻再看,每个字都像是用剑刃刻进石头里的,笔锋里浸着血。
护命...韩林重复着,守剑令在掌心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
他突然明白无咎道人为何在弥留之际把秘藏托付给他——上代守剑人或许早已察觉,他们守护的从来不是某柄剑,而是整个诛仙世界的,是被蚊道人吞噬本源前,最后那缕生机。
塔在动。
张小凡的声音像块冷铁砸进两人的对话里。
韩林转头,便见他的指节因用力按在石壁上而泛白,归墟纹已经爬满整条手臂。
那些青黑色的纹路正沿着石壁攀爬,所过之处,记忆碎片如遇沸水的雪,滋滋啦啦地消融。
更诡异的是,原本层层叠叠的塔层正在坍缩,他们方才走过的阶梯,此刻竟与头顶的楼层重叠在了一起。
它在逼我们往上。张小凡抬头望向塔顶,那里的光比之前更盛,我能感觉到...塔尖有东西在喊我。
不是用声音,是用这里——他又捶了捶心口,像母亲喊孩子回家。
陆雪琪的天琊突然发出清鸣。
她拔剑出鞘,剑芒划破碎光,照见石壁上不知何时爬满了归墟纹。
那些纹路与张小凡身上的连成一片,形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三人牢牢困在网心。
本源剩5%。韩林的识海突然跳出提示。
他这才惊觉,自己方才为了稳定命契屏障,竟在不知不觉中又消耗了两成本源。
可此刻谁也顾不上这个——陆雪琪的剑尖正抵住一道急速蔓延的归墟纹,火星在剑纹与纹路相撞处迸发;张小凡的额头渗出冷汗,却仍在咬牙支撑,不让纹路侵入脖颈以上;而他自己,守剑令的温度已经烫得掌心发红,那是三人命契共鸣到极致的征兆。
韩林!陆雪琪突然喝道,看石壁!
他转头,便见方才刻着守剑人,非护剑,乃护命的位置,又浮现出新的字迹:当三命同纹,
归墟可破。
这四个字像惊雷劈开云层。
韩林望着身侧的两人——陆雪琪的剑尖仍在与归墟纹角力,眼尾因为用力而泛红;张小凡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却还在朝塔顶迈出一步又一步。
他们的命契在本源消耗中发出微光,像三根被命运拧成的绳,此刻正随着归墟纹的躁动而震颤。
小凡。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惊讶的笃定,你说这塔是命运的起点。
那如果我们顺着这起点往上,是不是就能找到终点?
张小凡停下脚步。
他转头时,眼底的迷茫已被某种炽热取代。
那是韩林曾在草庙村废墟里见过的光,在滴血洞外见过的光,在正魔大战最惨烈时见过的光——那是不肯向命运低头的光。
他说,所以我们要爬上去。
陆雪琪收剑入鞘。
她望着两人,嘴角扬起极淡的笑,那是只有韩林能看懂的、无论你选哪条路我都奉陪的笑。
三人重新踏上阶梯时,塔顶的光突然大盛。
韩林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识海深处苏醒,那是系统沉寂多日后的异动,是命契共鸣到巅峰时的震颤,更是他作为守剑人,第一次真正触摸到二字的重量。
归墟纹仍在他们皮肤下翻涌,却不再是枷锁。
而是钥匙。
韩林的指尖刚触上石壁间游走的归墟纹,识海便传来灼烧般的刺痛。
那纹路像活物般顺着他的掌心攀爬,在皮肤下泛起青黑的脉络,与张小凡身上的命纹遥相呼应。
本源剩3%。系统提示音带着机械的冷意,在他脑海里炸响。
但此刻他顾不上这些——当三命同纹的共鸣达到峰值时,石壁上的刻字突然泛起血光,当三命同纹,归墟可破的字迹如被巨手揉碎,化作千万道银针刺向三人面门。
小心!陆雪琪的天琊剑率先出鞘,青芒如瀑卷开银针。
但银针触到剑芒的瞬间却散作黑雾,腐蚀性的气味呛得她睫毛猛颤。
与此同时,张小凡后颈的归墟纹突然暴起,像根无形的线猛地一拽,他整个人踉跄着撞向石壁,额头磕出血珠。
是禁制!韩林倒吸一口冷气。
他终于看清那些游走的归墟纹并非自然生长,而是被某种更高维的力量编织成的触发机关——他们方才的命契共鸣,恰好踩中了启动禁制的节点。
话音未落,整座高塔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最底层的石壁开始龟裂,碎石如暴雨般砸下,方才还清晰的记忆碎片此刻全化作灰雾,在狂风中翻涌成狰狞的鬼脸。
陆雪琪旋身挥剑劈开落石,却见上方楼层的地板正像被无形的手揉捏的面团,层层叠叠地挤压下来,离他们头顶不过半丈距离。
本源不够支撑护罩。韩林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快速扫过两人——陆雪琪的白衣已染了血,是方才被碎石划开的;张小凡的归墟纹爬上了半边脸,却仍咬着牙用身体替他挡落石。
系统空间在识海深处剧烈震颤,他几乎能听见系统面板上命影瞬移符的兑换提示在尖叫。
抓住我!他大喝一声,掌心的守剑令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
那是与系统共鸣的征兆,也是守剑人最后能调用的底牌。
陆雪琪的天琊剑自动飞回剑鞘,她反手扣住韩林手腕,指尖凉得惊人;张小凡则直接攥住他的衣襟,归墟纹与守剑令的金光在相触处迸发火星,像两簇势均力敌的火焰在角力。
符纸在韩林指尖燃烧的瞬间,整座塔的坍塌声被拉成了慢放。
他看见陆雪琪鬓角的碎发被气浪掀起,看见张小凡眼底的血丝正随着归墟纹的蔓延而变红,看见自己掌心的守剑令裂开细纹——那是本源透支的代价。
下一秒,黑暗如巨口将三人吞噬。
再睁眼时,韩林的耳膜被某种高频震颤刺得生疼。
他们站在一处圆形空间里,头顶是无数光带交织成的穹顶,每道光线都流转着熟悉的画面:青云山晨雾中的竹剑、大竹峰的晒谷场、草庙村废墟里的断墙......那些都是属于诛仙世界的记忆,此刻却被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包裹着悬浮在中央的一枚珠子。
那珠子呈半透明的琥珀色,内部翻涌着银河般的光流。
韩林盯着它,突然想起无咎道人临终前攥着他手腕的触感——老人当时说,而这珠子里流转的,分明是整个诛仙世界的命运轨迹,像一根被反复拉扯的线,在光流中时断时续。
那是......命织之珠。陆雪琪的声音发颤。
她伸出手,指尖几乎要碰到珠子表面,却在离半寸处被无形屏障弹开,我在祖师祠堂的古卷里见过描述......上古大能以世界本源为核,织就命运之网,用来......
用来让蚊道人更顺利地吞噬本源。韩林接口。
他的喉咙发紧,终于明白那些被篡改的记忆、被扭曲的因果从何而来——归墟命纹根本不是近期才出现的祸患,而是千年前就被植入诛仙本源的引信,为的就是今日,当命织之珠重启时,将整个世界的命运轨迹彻底拽入归墟。
张小凡突然踉跄一步。
他的归墟纹此刻与珠子表面的光流完全同步,每道纹路跳动,珠子里便有一缕光流熄灭。它在吸我的命。他哑着嗓子说,伸手按住珠子,青黑色纹路与琥珀色光流在相触处纠缠,但我能感觉到......它等我们很久了。
话音刚落,珠子表面的光流突然凝固。
韩林的后颈泛起寒毛倒竖的刺痛。
他看见珠子中央缓缓浮现出一只眼睛——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纯粹的虚无,却让他想起金袍人眼底那抹字笑意。
那眼睛睁开的瞬间,整个空间的光流开始倒转,穹顶上的记忆画面从草庙村的断墙退回到完整的房屋,从青云山的晨雾退回到荒山野岭,最后停在那个画面模糊的男人身上——他腰间的战斧,此刻正与珠子里的光流产生共鸣。
你们......终于来了。
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从四面八方涌进三人耳中。
韩林的守剑令突然爆发出剧痛,那是本源被强行抽取的征兆;陆雪琪的天琊剑在剑鞘里疯狂震颤,剑穗上的银铃碎成齑粉;张小凡的归墟纹则如决堤的洪水,瞬间爬满整张脸,却在触到眼睛的刹那,诡异地静止了。
整座高塔开始扭曲重组。
他们脚下的地面像被揉皱的纸,穹顶的光流拧成螺旋,命织之珠的眼睛始终锁着韩林,仿佛在看一只终于撞进网里的飞虫。
韩林握紧拳头。
他能感觉到系统在识海深处疯狂闪烁,那是即将启动终极签到的征兆;能听见陆雪琪在他身侧调整呼吸,那是准备拼死一战的节奏;能触到张小凡掌心的温度,那温度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命织者,终于要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