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离号的残骸,如同一位沉默的巨人遗骸,漂浮在冰冷孤寂的星海之中。内部,破损的管线不时迸溅出细小的电火花,映照出阿箩脸上那些缓慢流转的、灰蒙混沌色的符纹。她倚靠着冰冷的金属舱壁,每秒数十万次的负面冲击已成了她意识背景里永恒的低吼,唯有那双眼中一点不灭的守护之光,证明着她仍在坚守。
云九幽在一台勉强修复的便携终端前忙碌,屏幕上流动的数据仿佛星河瀑布。青冥的投影淡得几乎透明,像一抹即将消散的幽光,静静悬浮在他身侧。
“外部空间结构已趋于稳定,维度融合残留波动低于阈值……”云九幽的声音带着疲惫,却也有着一丝完成使命后的空洞,“我们……暂时安全了。”
舱内一片寂静,只有设备低沉的嗡鸣。胜利的狂喜早已过去,留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失去石昊、苏沐晴后难以填补的空洞。姜璃站在观测窗前,纯白的火焰双瞳凝视着窗外无垠的黑暗,胸口的白焰旋涡无声燃烧,那永恒的罪业感似乎比以往更加沉重。小符蜷缩在一个角落,怀里抱着石昊留下的一件破损工具,眼神有些发直,似乎还未从接连的打击中完全恢复。
就在这时,观测窗外的星海,忽然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并非来自残骸本身,也非任何已知的天体现象。那一点变化,源自遥远到无法计数的彼端——那颗他们拼死守护的蔚蓝色星球的方向。
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柔和光芒,正穿越浩瀚的星海,以一种无法用常规物理规律描述的方式,向着归离号残骸靠近。
它的速度似缓实快,仿佛不受空间距离的限制。
“能量感应……异常。”云九幽最先察觉到数据流的细微变化,他猛地抬起头,镜片上反射出快速滚动的代码,“非辐射源,非引力扰动……是一种……信息共鸣?源头……锁定地球!”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
那点光芒越来越近,逐渐能看清它的形态——那并非一道光束,而是一颗……种子。一颗包裹在朦胧光晕中的、结构精巧宛如蒲公英种子般的存在,细密的绒毛仿佛感知着宇宙的微风,轻轻摇曳,推动着它前行。
它散发出的气息,温暖、纯净,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与归离号内部残存的冰冷、死寂以及心魔劫的残余气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是……”小符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她能感觉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吸引和亲切感。
姜璃的白焰双瞳微微收缩,她感受到了其中蕴含的、与苏沐晴同源的力量,那种牺牲与守护的极致愿力。
阿箩体表的灰蒙符纹流转速度似乎减缓了一瞬,那永恒的负面潮汐仿佛被这温柔的光芒稍稍抚平。
那颗光的种子,无声无息地穿透了归离号早已失效的能量屏障,穿透了厚重的合金舱壁,如同幽灵,又如同归家的游子,精准地飘入了主控舱室。
它在舱室内轻盈地盘旋了一圈,仿佛在确认着什么,最终,缓缓地、如同羽毛般飘落,悬浮在了小符的面前。
柔和的光晕洒在小符脸上,驱散了她眼中的些许阴霾。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光的种子轻轻落在她的掌心,没有重量,只有一股温暖的、带着细微振动的能量流淌而入。
一瞬间,小符仿佛听到了无数细微的声音,是地球上亿万生灵劫后余生的祈祷,是他们对未来的期盼,其中最为清晰的,是一声满足而释然的叹息,源自那座永恒的水晶雕像。
种子在她掌心微微颤动,前端抬起,指向了一个明确的星空方向。同时,一道清晰无比的意念流涌入小符的脑海,也通过种子的能量辐射,传递给了舱内的每一个人。
那不是语言,却比任何语言都清晰。
那是一幅星图,一个坐标,以及一个充满生命气息的、绿色与紫色交织的瑰丽世界的模糊影像。影像之中,蕴含着一种古老、野性、却又与生命本身紧密相连的呼唤。
“妖神界……”云九幽失声低语,终端屏幕上的星图自动匹配,锁定了一个从未被人类星图标记过的遥远星域,“它在指引我们去那里!”
光的种子完成了最初的指引,形态开始变得更加虚幻,它从小符的掌心缓缓飘起,再次指向那个方向,仿佛在催促。
“是沐晴姐姐……”小符眼中泛起泪光,语气却无比肯定,“是她……在为我们指引新的方向。她从未离开。”
归离号残骸沉默着。这艘失去了动力、失去了大部分功能的巨舰,似乎也无法回应这跨越星海的邀约。
然而,就在光芒种子持续散发出的温暖能量场中,奇迹发生了。
舰体内部,那些本已黯淡下去的、石昊以生命为代价重塑的噬魔神铁结构,忽然泛起了极其微弱的回应似的毫光。尤其是引擎区域,几处本已被判定彻底毁坏的核心部件,竟在这同源力量的温和浸润下,短暂地闪烁起一丝稳定的光芒!
一阵轻微却真实的震动传遍舰体。
“引擎……次级备用推进器……响应了!”云九幽难以置信地看着控制台上几个重新亮起的、代表最低限度动力的指示灯,“虽然无法进行跃迁,但配合种子提供的坐标引力辅助……我们可以进行低速航行!足够我们抵达那个坐标!”
希望的曙光,再次于死寂的星骸中点燃。
不再是为了生存而挣扎,而是为了延续、为了探索、为了回应那份跨越生死的守护与指引。
光的种子——这星海中的蒲公英——在前方引路,洒下柔和的光辉,如同在黑暗的宇宙中铺就一条微光闪烁的小径。
归离号残骸,这人类的最后方舟,承载着逝去的星辰与未来的火种,发出了低沉而有力的轰鸣,调整着残破的姿态,向着那片未知的、名为“妖神界”的星域,缓缓启航。
它如同一颗被蒲公英种子引导的、伤痕累累却意志坚定的流星,驶向了新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