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从四肢百骸的裂口钻进骨头缝里,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撕裂的痛楚。云九幽被四根粗大、锈迹斑斑的玄铁钉,牢牢地钉在血魂天牢深处一面布满暗红苔藓的石壁上。血早已浸透了破烂的衣衫,沿着冰冷的石壁蜿蜒流下,在下方积成一片粘稠、散发着腥气的深潭。
空气里只有永恒的、沉甸甸的黑暗,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腐烂气息——那是无数在此绝望挣扎的灵魂最终溃散时留下的残渣。偶尔,极远处传来几声非人的凄厉哀嚎,像针一样刺入耳膜,旋即又被死寂吞噬,更添压抑。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刻意拖沓的残忍节奏,踩在潮湿的石阶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啪嗒”声。两点幽绿的磷火由甬道深处飘来,映出一张布满横肉、咧着黄牙的守卫的脸。他腰间挂着沉重的钥匙串,随着走动叮当作响,像死亡的序曲。
“啧啧啧,命还挺硬。”守卫停在云九幽面前,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猫戏老鼠般的恶意。他抽出缠在腰间的噬魂鞭,鞭身漆黑,仿佛吸尽了所有光亮,隐隐有扭曲痛苦的灵魂虚影在鞭体表面蠕动嘶嚎。“骨头够硬?尝尝这个!”他狞笑着,手臂肌肉贲张,狠狠一鞭抽下!
“啪——!”
鞭子撕裂空气的尖啸几乎刺穿耳膜。那不是单纯的皮肉之苦,当那漆黑的鞭影狠狠撕开云九幽胸前的血肉时,一股无法形容的、直击灵魂本源的剧痛轰然爆发!仿佛有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扎进脑髓深处,疯狂搅动,又像无数双冰冷的手正将他的三魂七魄从躯壳里硬生生往外撕扯、啃噬!视野瞬间被染成一片猩红,粘稠的血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涌出,滑过冰冷的脸颊。身体猛地向前弓起,又被身后冰冷的石壁和穿透肢体的铁钉死死抵住,只能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嗬嗬嘶鸣,每一次抽搐都让钉穿处的伤口涌出更多温热的液体。
就在这足以摧毁意志的剧痛巅峰,云九幽那双染血的右眼深处,一点微弱的、仿佛风中残烛般的金芒倏然亮起。视线穿透了皮开肉绽的血肉,穿透了守卫狞笑的脸孔,穿透了这具凶恶躯壳的短暂现在,无数条色彩各异、粗细不一的丝线在守卫周身显现、纠缠、延伸向无尽的黑暗虚空。其中一条,猩红如凝固的血液,粗壮得令人心悸,散发着浓得化不开的绝望与怨毒,死死缠绕着守卫的脖颈,另一端则深深扎入那血腥丝线盘根错节的源头——那里,无数张稚嫩却扭曲的小脸在无声地哭嚎、挣扎,每一张脸上都定格着极致的恐惧与痛苦,那是上百个被虐杀至死的孩童怨念凝结的因果!
鞭子撕裂空气的声音再次炸响!守卫扭曲的笑容放大,手臂肌肉虬结,全力挥下,鞭梢带着噬魂的尖啸直扑云九幽的头颅!
剧痛如火山在头颅深处爆发,云九幽的意识在崩溃的边缘疯狂震颤。右眼仿佛被投入熔炉,灼烧感与撕裂感混合着灵魂被抽离的剧痛,几乎要将眼球撑爆!他死死盯着那条即将落下的噬魂鞭影,更像是在凝视守卫身后那片由无数幼童怨魂组成的、无声恸哭的血色深渊。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咆哮从云九幽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带着脏腑撕裂的腥气。那不是求饶,是倾尽所有意志与灵魂的孤注一掷!染血的右眼瞳孔深处,那点微弱的金芒骤然化作一个疯狂旋转的、布满玄奥血色符文的旋涡!旋涡的中心,迸射出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带着不祥暗红色的细丝!
这丝线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在噬魂鞭即将触及云九幽额头的瞬间,精准地缠上了鞭梢!它并未阻止鞭子的落下,而是如同最灵巧的织女引线,瞬间回溯,沿着鞭身闪电般窜上守卫粗壮的手臂,然后,猛地扎入守卫自身那条缠绕着无数孩童怨魂的、最粗壮的猩红因果线中!
“呃?!”
守卫脸上的狞笑瞬间冻结,挥鞭的动作突兀地僵在半空,仿佛被无形的冰层封住。他浑浊的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那些被他亲手碾碎、早已遗忘的幼小亡魂。它们密密麻麻,在他此刻的视野里,在因果被强行嫁接的瞬间,变得无比清晰、无比怨毒!
“呜…呜呜呜…”
“痛…好痛啊…”
“还我命来…”
无数细碎、重叠、充满无尽怨恨的童稚哭嚎声,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他自己的灵魂深处轰然炸响!那声音尖利得如同玻璃刮过颅骨,带着穿透一切的冰冷绝望。
守卫的身体开始剧烈地筛糠般抖动。他布满横肉的脸上,皮肤之下,诡异地鼓起一个个小小的、不断游移的包块!那些包块迅速变得清晰,赫然是一张张极度扭曲、充满痛苦和仇恨的孩童面孔!它们无声地嘶嚎着,拼命地想要从守卫的皮肉下挣扎出来!他的眼球惊恐地向外凸出,几乎要挣脱眼眶的束缚,死死盯着自己手臂上、胸口上、脸上不断浮现又隐没的稚嫩鬼脸。
“不…不是我…饶…” 守卫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破碎的求饶,每一个字都带着濒死的颤音。
“嘶啦——”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皮肉撕裂声响起。守卫左脸颊上一块皮肉猛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开,一张布满血泪的孩童鬼脸尖啸着从中钻出半截,张开满是细密尖牙的小嘴,狠狠咬了下去!鲜血混合着碎肉飞溅。
“啊——!!!” 守卫的惨叫撕心裂肺,充满了非人的痛苦和绝望。这惨叫声如同一个信号,点燃了沉寂的地狱。
“噗嗤!噗嗤!噗嗤!”
皮肉被啃噬、撕裂的声音密集响起,如同暴雨打在腐烂的芭蕉叶上。守卫壮硕的身体瞬间变成了无数怨魂争夺撕咬的战场。他的手臂上,一个接一个的孩童鬼脸破皮而出,疯狂噬咬着他的筋肉;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起伏都有更多怨魂的面孔顶起皮肤,贪婪地啃食着温热的血肉内脏。鲜血如喷泉般从他身体的各个破口涌出,浓重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地牢原有的腐臭。他徒劳地挥舞着还能动的手臂,试图拍打那些啃噬自己的无形怨魂,却只能打在自己身上,溅起更多的血花。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塌陷下去,像一具被蛀空了的皮囊,只剩下凄厉到变调的哀嚎在石壁间疯狂碰撞、回荡,最终只剩下骨头被啃噬的“咔嚓”声。
守卫那如同破风箱般最后嘶哑的喘息彻底断绝的瞬间,云九幽钉在石壁上的身体猛地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而狂暴的意念洪流,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骤然苏醒,带着毁灭一切的咆哮,猛地撞入他近乎枯竭的识海!
那是十万!被囚禁、被折磨、被榨取、被遗忘在这座血腥地狱最深处十万冤魂,积压了无数岁月的滔天怨毒与绝望!
“轰隆——!”
整个血魂天牢,这座由怨念和痛苦堆砌的庞大坟墓,前所未有地剧烈震动起来!不再是守卫惨叫时那种石屑簌簌落下的微颤,而是如同大地深处有洪荒巨兽要破土而出!粗大的石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布满苔藓和血痂的石壁瞬间爬满蛛网般的恐怖裂痕,巨大的石块带着沉闷的呼啸从穹顶砸落,在污浊的地面上砸出深坑,溅起粘稠的血泥。
锁住云九幽四肢的沉重玄铁钉,在这撼动根基的狂暴震动中,发出了刺耳的金属扭曲声。那束缚了他不知多久、早已与血肉甚至骨骼锈蚀在一起的冰冷桎梏,在剧烈的摇晃中,竟被那沛然莫御的怨念之力硬生生从石壁深处拔了出来!
“噗嗤!”
伴随着血肉被强行撕裂的闷响,四根带着碎肉和骨屑的染血铁钉,被无形的巨力甩飞,叮叮当当地砸在远处的乱石堆里。
云九幽的身体失去了支撑,重重地向前扑倒,砸在冰冷湿滑、混杂着血水和碎石的地面上。断裂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但他已经感觉不到。冰冷的石地紧贴着他被血浸透的前胸,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他的意识被那股冰冷的洪流裹挟着,无数破碎的、充满极致痛苦的画面和尖啸在他灵魂深处疯狂冲撞、叠加——被抽魂炼魄时扭曲的面孔,在绝望中啃噬自己手臂的疯狂,被遗忘在黑暗角落直至彻底消散的无声呜咽……十万种死法,十万份诅咒,十万股撕裂一切的恨意,在他残破的躯壳里奔腾咆哮,几乎要将这最后的容器也彻底撑爆、同化!
他趴在地上,身体因为识海内那恐怖的冲击而不由自主地剧烈痉挛。每一次抽搐,都牵动伤口涌出更多暗红的血,身下的血泊在迅速扩大。他艰难地抬起头,染血的视野一片模糊,只有前方那扇通往牢外的、被巨大落石堵住大半的沉重玄铁牢门,在视野里摇晃、变形。
“嗬……嗬……” 破碎的气音从他喉咙里挤出,那不是语言,是灵魂被撕裂的残响。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浓烈硫磺和血腥混合气息的“风”,毫无征兆地从他身后那深不见底的牢狱黑暗中席卷而出!那不是自然的风,而是无数怨魂凝聚成的、实质般的复仇意志!
“呜——嗷——!”
“杀!杀!杀!”
“血!偿!命!”
无数重叠、扭曲、充满无尽怨毒的尖啸、嘶吼、诅咒,汇聚成一股撼动灵魂的音爆,瞬间充满了整个剧烈崩塌的空间!那扇被落石卡住的巨大玄铁牢门,在这股由纯粹怨念凝聚的、足以摧山撼岳的冲击洪流面前,如同纸糊的玩具!
“轰——!!!”
震耳欲聋的爆鸣声中,沉重的玄铁巨门连同堵在前方的巨石,被这股复仇洪流硬生生撕碎、冲垮!碎石和扭曲的金属碎片如同炮弹般激射向牢门外幽深的甬道!
洪流的核心,是无数翻滚、纠缠、嘶嚎的怨魂!它们形态扭曲,有的保持着临死前的惨状,有的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和燃烧着仇恨火焰的眼窝。它们裹挟着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毁灭气息,如同冲破堤坝的黑色冥河,从云九幽倒下的身体上方、两侧,汹涌奔腾而过!怨魂形成的湍流带起的阴风,吹得他破烂的衣袍猎猎作响,几乎要将他这具残破的躯体也卷入这复仇的狂潮。
洪流冲垮了牢门,冲碎了阻挡的巨石,毫不停歇地向着上方,向着血魂宗的核心地带,向着那些囚禁、折磨、吞噬它们的仇敌所在之处,奔涌而去!所过之处,石壁被腐蚀出深深的凹痕,沿途那些零星被惊动、试图阻拦的低阶狱卒,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瞬间就被这怨念的怒涛淹没、撕碎,连一点残渣都未能留下。
整个庞大的血魂宗地下结构,在这十万怨魂的暴动冲击下,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蚁穴,发出连绵不断的、令人心悸的崩塌轰鸣。烟尘混合着浓郁的血腥气和怨念的硫磺味,从无数裂缝和破口中滚滚涌出。
云九幽艰难地撑起上半身,靠在身后一块尚未完全崩塌的冰冷石壁上。他咳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污血,视野因失血和剧痛而阵阵发黑。他抬起头,透过崩塌穹顶巨大裂缝中漏下的、不知来自何处的惨淡微光,看向那怨魂洪流奔腾而去的方向——那里,是血魂宗的心脏。
血,该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