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鬼局安全屋的客厅里，空气像被浸了水的棉花，沉得让人喘不过气。米白色的布艺沙发上，步云陷在软垫里，后背抵着冰冷的靠枕却浑然不觉——他手里捧着老陈的牛皮日记，指腹反复摩挲最后一页那行“这世界，终会好起来的”，纸面被泪水浸得发皱，墨迹晕开的边缘像老陈温和的笑容，清晰却又触不可及。
窗外的夕阳正一点点沉入远处的楼宇，橘红色的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出一道道细长的光影，落在茶几上那杯早已凉透的薄荷茶里。茶是早上苏晓晓泡的，她记得步云之前说过薄荷能提神，可现在茶杯里的叶片都蔫了，浮在水面上像没了生气的蝶翅，和客厅里的沉默融为一体。
苏晓晓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膝盖上放着一个绣着小雏菊的布包——那是她昨天特意回家取的，里面装着老陈之前给她的“精神力安抚符”，当时老陈笑着说“小姑娘精神力强，容易受干扰，这个能帮你稳心神”。她攥着布包的边角，指尖把布料捏出深深的褶子，几次抬眼看向步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不是没试过安慰。昨天在龙骨山，她想说“陈叔肯定不希望你这样”，可看到步云通红的眼眶，话刚出口就被自己憋了回去；刚才在杂货铺，她想递上纸巾，却看到步云小心翼翼把日记放进抽屉的样子，只能悄悄把纸巾塞进他口袋。现在她手里又攥着一张新的纸巾，是她特意挑的、带着淡香的那种，可手指悬在半空，怎么也不敢递过去——她怕这张薄薄的纸，承不住步云心里那片沉甸甸的悲伤。
“哗啦——”靠墙的方向传来一声轻响，是秦锋的金属吊臂不小心撞到了墙面。他靠在浅灰色的墙面上，右臂被白色绷带吊在胸前，绷带边缘还渗出一点淡红色的血渍——那是昨天为了护着老陈，被强化鬼兵的骨刀划的。他左手握拳，指节捏得泛白，指骨凸起的弧度像要把墙皮凿穿。
秦锋的视线落在步云手里的日记上，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次。他想起三天前在龙骨山溶洞，老陈把镇魂木核心塞给步云时，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锋是个好苗子，以后多帮小越”；想起老陈教他辨认灵脉波动时，用树枝在地上画灵脉纹路，说“秦家守了龙骨山这么多年，你得知道这山底下藏着啥”。这些画面在脑子里转来转去，最后都变成一句堵在喉咙里的话：“师傅，你不能一直这样。”
可他没敢说大声。他知道步云现在心里有多疼——比他胳膊上的伤口疼一百倍、一千倍。昨天清理战场时，他看到老陈消散的地方，连一片衣角都没留下，只余一道淡白色的光痕，当时他蹲在地上，眼泪砸在碎石上，才明白“牺牲”不是古籍里的字，是活生生的人再也回不来的重量。他只能靠在墙上，把那句“陈叔还等着我们守节点”咽回去，换成更实在的动作——左手悄悄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是秦家特制的灵能药膏，他想等步云缓过来，就帮他擦一擦昨天在溶洞里被碎石划伤的手背。
客厅的门被轻轻推开时，“吱呀”的声响在沉默里格外明显。赵小胖拎着一个印着“便民超市”的塑料袋走进来，塑料袋里装着面条、鸡蛋和一根火腿肠，袋口的提手被他攥得变了形。他刚从外面回来，脸上还沾着点风带来的灰尘，额头上冒着细汗，显然是一路跑回来的。
看到客厅里的场景，赵小胖脚步一下子放轻了，连塑料袋都不敢拎得太响。他蹑手蹑脚走到厨房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的步云，又飞快地转回头，打开了燃气灶。厨房的空间很小，抽油烟机没开，怕噪音吵到步云，他只能把火开得很小，蓝色的火苗舔着锅底，像在小心翼翼地呼吸。
他从塑料袋里拿出面条，手抖着拆开包装，结果一半面条掉在了灶台边。他慌忙蹲下去捡，膝盖撞到了橱柜门，“咚”的一声轻响，吓得他赶紧捂住嘴，探头往客厅看——还好，步云没动，还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他松了口气，把捡起来的面条吹了吹，又小心地放进锅里，生怕再出一点差错。
锅里的水还没开，赵小胖就急着打鸡蛋。他握着鸡蛋在锅沿上磕了一下，力道没掌握好，蛋壳碎成了好几瓣，一小块碎壳掉进了碗里。他用筷子挑了半天，眼睛瞪得溜圆，鼻尖都快碰到碗沿了，才把碎壳挑出来。等水开了下面时，面条又粘在了一起，他用筷子搅了半天，面条没分开，反而溅出几滴热水，烫得他手一缩，却没敢哼一声，只是对着手背悄悄吹了吹。
“滋滋——”煎鸡蛋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时，客厅里终于有了点不一样的动静。秦锋抬头看了一眼厨房门口，赵小胖正踮着脚往锅里撒盐，盐罐的盖子没盖紧，撒多了一大勺，他慌忙用勺子往外舀，结果又把鸡蛋戳破了，蛋黄流出来，在锅里煎成了一片金黄的碎渣。
苏晓晓闻到了鸡蛋的香味，她轻轻起身，走到厨房门口，想帮赵小胖搭把手，却看到他正对着锅里的“煎蛋碎”皱眉头，嘴里还小声嘀咕：“陈叔说煎蛋要外焦里嫩，我怎么煎成这样了……云哥会不会嫌难吃啊？”
苏晓晓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没说话，只是走过去拿起旁边的香油瓶，倒了几滴在锅里——香油的香气瞬间漫开，盖过了之前有点焦糊的味道。赵小胖回头看她，眼睛亮了亮，小声说：“晓晓姐，你也觉得加点香油会好吃点对不对？陈叔之前煮面也爱加这个！”
苏晓晓点点头，帮他把火调小了点，看着锅里渐渐成型的面条，轻声说：“步云哥不会嫌的。”
又过了十分钟，赵小胖端着一个印着“招财猫”的搪瓷碗走出来——碗是他从家里带来的，他说“用这个碗装面，吃了能有好运气”。碗里的面条堆得冒了尖，上面铺着一块边缘有点焦的煎蛋，汤面上飘着几滴香油，还撒了点葱花——葱花是他刚才在楼下便利店特意买的，老板问他“小伙子买葱花干嘛”，他说“给我哥煮面，他最近心情不好，吃点香的能好受点”。
他走到步云面前，脚步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搪瓷碗的边缘还带着点烫，他用袖口裹着碗底，把碗轻轻放在步云面前的茶几上，声音放得比蚊子还小：“云哥，面……煮好了。我、我第一次煮，鸡蛋煎焦了，面条也有点粘，还放多了盐……你要是觉得难吃，我再去给你煮一碗，这次我肯定煮好！”
步云终于抬起头。他的眼睛还是红的，眼尾沾着没擦干的泪渍，可视线落在那碗冒着热气的面上时，原本紧绷的下颌线轻轻动了动。他看着碗里那块焦边的煎蛋，突然想起上次在杂货铺，老陈煮了一碗阳春面，也是这样撒了点葱花，还笑着说“小伙子多吃点，打架有力气”。
“不用再煮了。”步云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伸出手，指尖碰到温热的碗壁，暖意顺着指尖一点点往上爬，钻进心里那片冰冷的角落。他拿起筷子，挑了几根粘在一起的面条，慢慢送进嘴里——面条有点硬，盐确实放多了，可香油的香气混着葱花的清新，在舌尖散开时，却让他想起了老陈杂货铺里的烟火气。
苏晓晓看到步云开始吃面，悄悄松了口气，从布包里拿出那张精神力安抚符，轻轻放在步云手边的茶几上，符纸的边角还带着她手心的温度。秦锋也从墙上直起身，走到茶几旁，把那个装着灵能药膏的小瓷瓶放在符纸旁边，低声说：“师傅，你手背上的伤还没擦药，等吃完面我帮你涂。”
赵小胖蹲在沙发旁边，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等着被夸奖的孩子。他看着步云一口一口吃面，眼睛亮晶晶的，小声补充：“云哥，我还买了火腿肠，下次给你煮面的时候加进去，双汇的，你之前说过好吃的那种！还有青菜，我明天早上去菜市场买新鲜的，保证煮出来比这次好吃！”
步云没说话，只是夹起那块焦边的煎蛋，慢慢嚼着。蛋黄的香气在嘴里散开时，他突然觉得眼眶又热了——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身边这三个伙伴：一个默默递上符纸，一个记着他手背上的伤，一个笨拙地煮了一碗不怎么好吃却满是心意的面。
夕阳彻底落下去了，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苏晓晓起身走到墙边，按下了吊灯的开关——暖黄色的灯光“啪”地亮起，瞬间铺满整个客厅，照在步云手里的搪瓷碗上，照在茶几上的符纸和药膏上，也照在三个伙伴的脸上。
没有激昂的鼓励，没有刻意的安慰，可这碗冒着热气的面、一张带着温度的符纸、一瓶记挂着伤口的药膏，却像一束束微光，钻进了步云心里那片悲伤的阴影里。他吃完最后一口面，放下筷子，看着眼前的苏晓晓、秦锋和赵小胖，虽然眼眶还是红的，可嘴角却轻轻向上弯了弯——他知道，老陈说的“人间烟火”，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守护，是身边这些人，用最平凡的陪伴，撑起了对抗黑暗的勇气。
客厅里的沉默渐渐散去，赵小胖开始絮絮叨叨说下次煮面的计划，秦锋拿出手机翻出秦家的修炼日程表，苏晓晓则打开了界域罗盘，小声分析着下次节点净化的路线。暖黄色的灯光下，四个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落在地板上，像紧紧靠在一起的剪影——即使失去了老陈，他们也不是孤单一人，因为彼此的陪伴，就是对抗悲伤、继续前行的最好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