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季娘子!可算上新了!”徐海洪亮的嗓门在季家面馆门口响起,他仰头看着墙上新挂出的菜单板,目光炯炯地扫过新添的那几行字。
“卤豆干…卤蛋…卤鸡腿…卤大肉…嚯!狮子头?这狮子头是啥玩意儿?真跟狮子脑袋那么大?”他指着菜单,一脸惊奇地问柜台后的季知棠。
季知棠被他逗笑了,解释道:“徐大哥说笑了。狮子头是道名菜,其实就是个头大些的肉圆子,做得讲究,形如狮子头,取其威武饱满的彩头。咱们家做的,选上好的五花肉剁细,加了嫩藕丁,先炸定型,再入老卤汤煨透,吸饱了汤汁,又香又嫩,扎实得很,配面顶顶好!”
“肉圆子?还炸过再卤?听着就带劲儿!”徐海眼睛放光,立刻拍板,“那给我来碗小菜面,加一个狮子头!再加个卤蛋!快着点,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好嘞!小菜面一碗,加狮子头一个,卤蛋一个!”季知棠扬声向后厨报单,季知蘅拿出活页本在九号会员处,让徐海签名。
很快,一碗清汤细面、一小碟翠绿的小菜、以及一个单独盛在青花小碟里的硕大狮子头被叶氏从传菜口递出。
那狮子头足有小儿拳头大小,深褐色的酱汁包裹着它,油光发亮,颤巍巍地冒着热气,浓郁的肉香混合着卤料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
徐海迫不及待地夹起狮子头,一口咬下去!外皮微韧,内里粉嫩的肉糜裹着脆爽的藕丁,丰盈的肉汁混合着醇厚的卤香在口中爆开!
他满足地眯起眼,含糊不清地大赞:“唔!香!真香!又嫩又扎实!这味儿绝了!”他三下五除二将狮子头消灭大半,才想起来扒拉两口面条。
旁边几个相熟的食客早就被那香气和徐海夸张的吃相勾得馋虫大动,纷纷问道:“老徐!真那么好吃?”
“看着就过瘾!啥滋味啊?”
徐海咽下口中的食物,竖起油乎乎的大拇指:“信我的!点一个尝尝!绝对值!比单啃卤肉卷带劲儿多了!配这清汤面,绝配!”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一时间,“加狮子头”、“加卤大肉”、“加卤鸡腿”的呼声此起彼伏。新添的卤菜如同给季家面馆注入了新的活力,原本就红火的生意更添了几分火爆。
季知棠看着传菜口前再次排起的长队和钱箱里叮当作响的铜钱,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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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后,阳光透过新糊的窗纸,在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店堂里投下暖融融的光斑。早市的喧嚣早已散去,晚市的人潮尚未涌来,是一天中难得的清静时辰。
季知棠猫在后厨,趁着这空隙,又捧出了那本《鹤梅食志》,就着窗口的光线细细研读。
书上有一道“金齑玉鲙”的制法,描述得极为精妙,让她心痒难耐,正琢磨着用什么本地鱼鲜来替代那珍稀的鲈鱼,方能不失其味。
“娘,您帮我照看下前面,我琢磨点新东西。”季知棠朝外间喊了一声。
“哎,好,你忙你的。”何氏应着,拿起抹布,又将本就光洁的柜台擦拭了一遍。
偏偏就在这人流稀少的当口,面馆里进来了一位客人。
来人身量不高,瘦瘦小小,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靛蓝长衫,浆洗得倒还干净,只是皱褶颇多。
皮肤算不得黑,也谈不上白,偏偏脸上布满了坑坑洼洼的痘印,显得有些粗糙不洁。他进门后也不看墙上的菜单水牌,眼神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最后直勾勾地落在了柜台后的何氏身上。
那眼神很是奇怪,带着一种审视打量,似乎有些嫌弃,又像是下了极大决心才踏入门槛。他就这么盯着何氏看了好几息,把何氏看得浑身不自在,手里的抹布都捏紧了。
终于,他像是鼓足了勇气,上前两步,声音有些发干地问道:“请、请问……你是季知棠吗?”
何氏被他那直愣愣、毫不避讳的眼神看得心头火起,但这人开口找的是棠姐儿,她强压下不快,硬邦邦地回道:“我不是。你找棠姐儿有事?”说完,她以为是谈生意,扭头朝后厨方向提高声音喊了一句:“棠姐儿,外面有人找!”
听说不是,那人竟像是大大松了一口气,肩膀都塌下来几分,脸上紧绷的肌肉也松弛了。
季知棠闻声从后厨出来,手上还沾着些刚才处理食材的水渍,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问道:“谁找我?”
那男子一见季知棠,眼睛瞬间像被点亮的油灯,骤然放光!目光紧紧黏在季知棠清丽的面容上,从头到脚来回扫视,那眼神灼热得近乎失礼,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评判,让人极不舒服。
季知棠被他看得眉头蹙起,心下不悦,语气便也淡了几分:“这位客人,寻我何事?”
男子被她一问,似乎才回过神来,脸上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在那痘印脸上并不明显,眼神躲闪了一下,支支吾吾道:“没、没事……就、就是问问……”
何氏在一旁看得心头火起,这登徒子般的作态!她上前一步,将季知棠稍稍挡在身后,语气硬了几分:“客人,既然没事,那您看看要吃些什么?棠姐儿后厨忙着呢,有什么您跟我说也一样。”
那男子被何氏一拦,目光这才从季知棠身上撕开,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了看墙上的价目水牌。当看清那些价格时,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眼睛猛地睁大,脸上露出惊愕和难以置信的神色,愣愣地张了张嘴。
“不、不吃了……”他像是被价格吓退了,慌忙摆手,脚步向后挪去。临转身前,他又飞快地瞟了季知棠一眼,丢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我对棠姐儿……很满意!”说完,竟像是怕被抓住似的,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店铺,消失在门外的人流中。
留下店内的何氏和季知棠面面相觑,一阵无语。
“这、这算怎么回事?”何氏气得胸口起伏,“他谁啊?从哪里冒出来的?还对棠姐儿你很满意?棠姐儿是能让他评头论足、满不满意的吗?真是岂有此理!”
季知棠也是又好气又好笑,拉住想要追出去理论的何氏:“娘,算了算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罢了,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店里还有别的客人呢。”她指了指角落里零星坐着的两位熟客。
何氏这才按捺下火气,但仍是忿忿不平,低声嘟囔:“真是流年不利,什么怪人都能遇上……棠姐儿,你日后可得当心些,离这种莫名其妙的人远点。”
季知棠点点头,心里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疑虑。这人,来得奇怪,走得突兀,那句“很满意”更是透着诡异。她摇摇头,甩开这些无谓的思绪,重新钻回后厨,继续研究她的“金齑玉鲙”去了。只是那男子令人不适的目光,短时间内在心里是挥之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