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寺静室之中。
叶晨盘膝而坐，周身灵气缓缓平息，三日闭关消化先前所得让他气息愈发渊深。
他双眼猛地睁开，低语道：“来了吗？”
话音未落，周遭空间开始扭曲，静室的桌椅、蒲团、香炉的影像逐渐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吞噬一切光线的虚无。
待空间波动彻底稳定，他已然置身于一座荒芜的孤岛之上。
岛屿通体由冰冷的黑色礁石构成，不见半点生机。
叶晨环顾四周，无边无际赤红色的汪洋海水粘稠如血浆。
在不见日月星辰的昏暗天穹下缓缓涌动，每一次波涛起伏都带着洗涤一切的力量。
不远处，一块的斑驳石碑倔强地矗立着，上面深刻着两个大字——苦海。
叶晨凝视石碑，能感受到每一个笔画都蕴含着无尽的哀伤与沉重。
他以审视的态度，分析着这片天地间弥漫的不祥道韵与针对神魂的无形压力。
“…苦海吗？这就是佛法大会第二次试炼？”
叶晨缓步走至岛屿边缘，礁石硌脚的感觉真实无比。
他蹲下身，近距离凝视着那赤红如血的海水。
海水深邃得看不到下方一寸，只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狂暴与死寂。
他灵力护住右臂，谨慎地伸出右手食指，探入那诡异的赤红海水之中。
指尖触及海面的刹那，仿佛能腐蚀万物的力量瞬间穿透肌肤，疯狂钻向他的指骨。
而后一股充满绝望与负面情绪的洪流，顺着指尖的经络直冲他的识海！
无数过往记忆中的悔恨、未能挽回的遗憾、面对不可抗力时的无力感……
种种被岁月尘封的痛苦瞬间被放大百倍，试图将他的理智拖入永恒的沉沦深渊。
叶晨闷哼一声，立刻全力运转功法，混沌丹田勃发出精纯灵力，将那股侵蚀之力逼退，而后把手指猛地抽出。
只见指尖已然一片通红，仿佛被地狱业火灼烧过，皮肉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而那股精神冲击的余波更是在识海中荡漾，久久不散。
叶晨看着依旧残留着剧痛与诡异红色的手指，心中的明悟更深了一层。
“从判官，变成了受刑者吗？”
这佛法大会的第二场考验，与第一场评判他人功过的形式截然不同，它是如此直接、如此残酷地指向自身！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但这考验，似乎并未给予回头的选项。”
他声音在死寂的孤岛上显得格外清晰，“此地意在模拟众生沉沦之苦，以肉身侵蚀磨其形，以心神攻击砺其神。”
“渡得过，则道心澄澈，意志如钢；渡不过，则身死道消，或永堕沉沦，成为这苦海的一部分。”
肉身的痛苦尚可凭借深厚的修为和坚韧的意志力硬抗，但那无孔不入的精神攻击，才是真正的杀招。
这苦海，分明是一处针对修行者道心最脆弱处的极致试炼场。
它考验的不仅是实力，更是对自身道路的坚定程度。
稍有心志不坚，便可能被无限扩大的心魔吞噬，万劫不复。
尽管初探便深知其中凶险，叶晨眼中却非但没有半分惧意，反而燃起更加炽烈的斗志。
这苦海虽是绝境，但祸福相倚，若能成功渡过，对其道心的锤炼效果，将远超寻常闭关数十年。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功法高速运转数个周天，将肉体和精神都调整至最佳状态，目光如电，坚定地投向苦海那迷雾笼罩的深处。
“这份考验，我接下了！”
道心已定，叶晨周身气息愈发凝练，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
他收敛所有杂念，开始以神识配合肉眼，仔细探查这座唯一的立足之地。
岛屿极小，不过方圆数丈，片刻便可绕行一周。
他尝试将神识向外延伸，试图探测苦海的情况，却发现神识在此地受到极其强大的规则压制，离体不过数丈，便如同陷入无边泥沼。
甚至感觉离体太远神识，会被赤红海水污染。
最终，他在岛屿中心，发现了一个带着些许铜锈的青铜罗盘。
罗盘中央的指针直直指向岛屿之外，那茫茫苦海的北方。
叶晨上前是仔细观察片刻，确认并无陷阱后，才将灵力缠绕其上，缓缓将其摄入手中。
罗盘入手微沉，触感冰凉。
叶晨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罗盘仿佛与这片苦海的规则同源。
“此物应是渡海的关键信物。指针所指，想必就是彼岸的方向。”
他尝试向罗盘注入的混沌灵力，罗盘表面的符文依次亮起微光，中央指针指向却纹丝不动，坚定地指着北方。
“无法御空飞行，神识严重受限，看来大会的用意，就是要考验者必须依靠双脚，实实在在地徒步穿越这片苦海，完整地承受其中的一切磨砺。”
将罗盘妥善收入寂灭法袍之中，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无边无际的血色汪洋，眼神锐利。
叶晨心念沉入识海，沟通照世心焰。
照世心焰似乎感知到苦海的力量，微微摇曳，分出一缕温和的火焰流光。
这流光迅速流转全身经脉，最终在识海外围形成一层坚韧无比的护体心炎。
与此同时，叶晨将精纯灵力注入寂灭法袍之中，准备硬抗那持续的肉身侵蚀。
万事俱备，叶晨不再犹豫，面对翻滚的血色海水，一步迈出，正式踏入苦海之中。
哗啦——
赤红海水瞬间淹至他的大腿，强大的浮力与粘稠的阻力同时传来。
比之前试探时猛烈的侵蚀力与负面情绪如同海啸般汹涌而至。
肉身如同瞬间被投入炼狱熔炉，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哀鸣，受到的一切肉体伤害随后被寂灭法袍的苏生之力治愈。
而无尽悔恨、痛苦的念头则化作比实体攻击更可怕的魔音，疯狂冲击着他的识海。
他紧咬牙关，灵台在照世心焰的守护下保持着一片清明，体内灵力如同最忠诚的卫士，顽强地对抗着海水的腐蚀。
每一步迈出，都仿佛在推动万钧山岳。
他紧守心神，无视周遭幻象魔音，根据怀中罗盘的指引，开始在这片象征着世间至苦的血色汪洋中，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向前跋涉。
身后留下的涟漪旋即被海水抹平。
叶晨在苦海中艰难前行，海水已漫过腰际，每一步都需耗费不小的灵力与体力。
周围，那些由他心魔与苦海能量共同构筑的云栖城守城修士残影愈发凝实。
他们面容扭曲，浑身浴血，有的甚至肢体残缺，发出无声的哀嚎，环绕着叶晨。
甚至有的修士伸出冰冷的手臂，试图抓住他的胳膊、衣角，将他拖入深邃的海底。
一声声凄厉的责问传入叶晨耳中。
“为何？”
“为何不救我们？”
“为何独活？”
叶晨面沉如水，对周围如同鬼域的景象视若无睹，对耳畔如同诅咒的魔音听若不闻。
他只是将绝大部分心神用于维持照世心焰的稳定和灵力的运转，只锁定着前进的方向，迈步前进。
照世心焰形成的护罩微微波动，将绝大部分精神干扰过滤、净化。
正当叶晨逐渐适应这种高压环境，步伐稍显顺畅之时，苦海上空异变再生！
原本只是昏暗赤红的天空，骤然被难以言喻的耀眼光芒照亮。
那光芒并非祥瑞，而是充满了毁灭与涅盘交织的恐怖气息。
伴随着震彻灵魂的鸣叫，两只完全由纯净南明离火构成的巨大朱雀神鸟，撕裂了厚重的云层，在天际优雅而威严地盘旋。
它们羽翼舒展间洒落出无数羽毛，释放出让空间都扭曲的高温。
下方苦海的海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剧烈沸腾、蒸发，赤红蒸汽弥漫。
紧接着，在叶晨凝重的目光中，两只朱雀如同陨星坠落，带着焚尽八荒的气势，猛然俯冲，径直撞入前方的苦海之中！
轰——！
巨响伴随着冲天而起的赤红色蒸汽柱爆发开来。
苦海海水被瞬间汽化形成的蒸汽，遮天蔽日。
赤红蒸汽不仅蕴含着极致的高温，更带着比海水本身强烈数倍的腐蚀性。
叶晨感到寂灭法袍剧烈震荡，无数蒸汽从法袍间隙接触到他的皮肤。
皮肤传来灼痛感，识海也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荡起涟漪。
他低喝一声，混沌丹田高速运转速度运转，精纯的灵力汹涌而出，在体外形成一道混沌色泽的护罩，将炽热腐蚀的红色蒸汽牢牢阻挡在外。
蒸汽与护罩接触，发出密集而刺耳的滋滋腐蚀声响。
同时，蒸汽中幻化出更多更逼真的冤魂幻影，张牙舞爪地扑来。
叶晨屏息凝神，将照世心焰的力量也加持在护罩之上，在这片混沌与毁灭的景象中，艰难维持着立足之地与心智清明。
这恐怖的蒸汽冲击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缓缓消散。
视野逐渐恢复清晰，叶晨维持着护罩，警惕地望向朱雀撞击的核心区域。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海面上，两道身影由虚化实，凭空出现。
左侧女子，身着如烈火燃烧般的赤红舞女服饰，身姿曼妙绝伦，然而其面容却凄美而悲戚，周身燃烧着不灭的火焰。
那火焰并非护身，而是在不断吞噬她的生机，宛如献祭自身的朱雀——正是玉流璇战死前的最终形态！
右侧男子，一身干练劲装，但面色与裸露的肌肤呈现出死寂的灰白，眼神空洞无物，浓郁得化不开的死气弥漫周身，行动间带着傀儡般的僵硬——正是门敬轩被炼化为尸傀的模样！
这两道身影，复现了当年云栖城之战最惨烈的时刻。
叶晨目光扫过这两位曾并肩作战、最终却黯然陨落的故人，眼神深处掠过复杂的追忆与感慨。
但旋即便被平静所取代，他淡然开口，声音穿透海浪的轻响：“两位，别来无恙。”
玉流璇与门敬轩的幻象对叶晨的问候毫无反应，他们的眼眸中只剩下无尽的怨恨，死死锁定叶晨，口中反复吟诵着如同魔咒般的诘问：“为何不救我们？”
“为何独活？”
“为何背弃？”
他们与周围不断涌现的云栖城守城修士残影一起，共同构筑出叶晨内心深处最不愿回顾的记忆画卷——素怜生与夜溟罗攻入城主府之时的威压、玉流璇燃烧生命化作火鸟时的决绝背影、门敬轩力战至血肉模糊仍不退半步的怒吼……
这些画面伴随着尖锐的诘问声，试图找出叶晨道心上的破绽，试图激发他最大程度的悔恨与自我怀疑，从而引动心魔彻底爆发。
面对这波直指道心最柔软处的猛烈攻势，叶晨并未如幻象所期望的那般崩溃、辩解或是陷入狂怒。
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们片刻，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叶晨淡淡开口，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救？当时我若有足以在瞬息之间碾压素怜生、逆转整个城主府战局的绝对实力，又何须你二人，以及众多同袍拼死抵挡，付出生命的代价？”
“彼时，夜溟罗直奔灵脉核心，其目的是召唤终焉吞世魔主。此劫若成，云栖城百万生灵，都将沦为魔域。两害相权，我只能，也必须先去阻止那场足以颠覆一切的灾难。”
叶晨这番冷静到近乎无情的回应，似乎彻底激怒了由他自身心魔与苦海能量共同构筑的幻象。
玉流璇与门敬轩的面容瞬间扭曲到了极致，呈现出厉鬼般的狰狞，周身的火焰与死气轰然暴涨！
他们齐声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啸，引动周围整片苦海的海水剧烈沸腾。
数道赤红海的水龙卷冲天而起，携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从四面八方朝着叶晨绞杀而来！
整个苦海的力量仿佛都被调动，誓要将这个冥顽不灵的渡海者彻底吞噬！
面对这如同天灾般的恐怖攻势，叶晨不闪不避，眼中却蓦地闪过一道洞彻虚妄的锐利光芒！
他不仅没有防御，反而迎着滔天巨浪和无数幻影，向前踏出一步，声音陡然提高：“但是！这都已是上一条时间线的往事了！”
此言一出，仿佛蕴含着超越此界苦海规则的真实之力，言出法随般影响了这片空间。
周围狂暴席卷而来的水龙卷、狰狞扑来的幻影，其动作和咆哮都为之一顿，仿佛凝固了一瞬。
“在此刻，这条由我参与、由我改变的时间线上，黑煞教未曾有机会攻城屠戮，你二人安然无恙，仍在云栖城中担任客卿，每月领取的灵石足以让无数散修眼红！”
“就连那罪魁祸首，血祭万人的九骸，也早已被我亲手诛杀，魂飞魄散！我叶晨，于此世，问心无愧，有何可悔？有何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