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清的誓言消散在空旷的别院里。
他低头看着怀中气息平稳的谢星眠,她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那颗悬在万丈悬崖上的心,总算落了地。
半年。
他有半年时间。
“我去。”
韩清的声音不大,却无比坚定。
“我现在就去三号裂隙,找冥王。”
说完,他便要起身。
一只冰冷的手,用尽全力抓住了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像是要嵌进他的骨头里。
“不许去。”
谢星眠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坐起,死死盯着韩清。
那双刚刚恢复些许神采的银色眸子,此刻写满了不容置疑的拒绝,以及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你不能去!”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刺耳。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三号裂隙的最深处,骸骨荒原的尽头,那是【亡者归墟】,是连接传说中冥土的通道!”
“别说你现在,就算是皇境巅峰的强者闯进去,也是九死一生!”
“我不许你去,绝对不许。”
她才刚刚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抢回来,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再去踏入一个必死的绝境!
“可是……”
“没有可是!”
谢星眠直接打断他,抓着他胳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惨白。
她整个人都在发抖,话语也变得语无伦次。
“小家伙,听姐姐的话,我们不去……我们总能想到别的办法,一定有的……”
就在这时。
一声懒洋洋的,又带着点明显鄙夷的“啧”声,从房间角落传来。
躺在地上装死的猫爷翻了个身,用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撑着脑袋,斜着那双黑豆眼,看着床上几乎要抱在一起的两人。
“我说……大妹子。”
它对着谢星眠,很不客气地开了口。
“要不是你把他护得跟个瓷娃娃似的,他至于现在弱成这副鸟样?”
谢星眠的身体瞬间僵住,愕然地看向那只熊猫。
猫爷伸出另一只爪子,隔空指了指韩清。
“你瞅瞅他。”
“这小子是懒得抽筋,不过……”
它话锋一转,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
“他是什么底子,你不懂。”
“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们那一族人的血脉里,到底流淌着什么鬼东西!”
猫爷慢吞吞的站了起来,烦躁着挠了挠自己圆滚滚的白肚皮。
它看着谢星眠的眼神变了。
那双黑豆小眼里,第一次褪去了玩世不恭,像是在看一个护犊子却又没脑子的晚辈,眼神深处,透出一丝来自古老岁月的威严和……浓浓的不耐烦。
“你懂个屁。”
它的声音不再是含糊的嘟囔,每个字都像小锤子,一下下敲在人的心上。
“你以为,我们那一族,是靠什么立足的?”
“靠你们这所谓的源力?还是天赋?”
“错!”
“在我们来的那个地方,屁的源力都没有!人人都是凡胎!”
“但你知道吗,在那片土地上,天塌了,有先祖炼块石头就给补上了,发大水了,有先祖拿把斧头劈开大山就给治住了!”
“太阳多了,有先祖拿张破弓就敢往天上射,海太大了,有先祖叼着石头就想给它填平了!”
猫爷抬起了下巴,那双黑豆眼睥睨着这方天地,鼻孔几乎要翘到天上去,那份骄傲,是刻在骨子里的。
“我们这一族,能穿着单薄的破布衫,在冰天雪地里,用最烂的武器,把那些武装到牙齿的敌人打得哭爹喊娘!”
“我们拜神,但我们从不信神!”
“我们敬畏天地,但我们也敢让天地为我们办事!”
“那份刻在骨子里的不屈,那份印在血脉里的骄傲,那才是我们真正的力量!”
它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激昂!
“我们这一族的血脉,就不是养在温室里的花朵,而是要在暴风雨里,在雷霆闪电里,才能长成参天大树的玩意儿!”
“压力越大,反抗越强,绝境越深,爆发越猛!”
它死死地盯着谢星眠,一字一句,如同宣判。
“你是在养一头龙,不是在养一只金丝雀。”
“你把他护在翅膀底下,隔绝了所有的风雨,你以为是在保护他?不,你是在磨掉他的爪牙,是在折断他的翅膀!”
“你看看这小子,像他这种祸害,就该扔到刀山火海里去滚一滚,去闯一闯!”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个道理你懂不懂!”
一番话,振聋发聩。
谢星眠娇躯微颤,银色的眸子里闪过剧烈的挣扎。
她想反驳,可韩清这一路走来的画面,却不受控制的在脑海中一幕幕闪过。
“可他……他还那么弱小。”
她抓着韩清的手臂,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猫爷嗤笑一声,笑声里满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弱小,才更要去闯,待在你身边,他一辈子都只能是你翅膀底下的灵海境!”
“大妹子,你想清楚。”
“是希望他永远活在你的影子里,还是希望有朝一日,他能真正和你并肩,甚至……能站在你的身前,为你撑起一片天?”
最后那句话,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谢星眠的心上。
为她撑起一片天……
她看向韩清,正对上那双不知何时已经燃起熊熊烈焰的眸子。
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懒散,没有了对未知的恐惧。
只有一种被彻底点燃的,属于他自己的骄傲与决心。
她忽然明白了。
她握着他的手,不是在保护,而是在囚禁。
她以为的爱,正在磨灭他本该翱翔九天的翅膀。
抓着韩清胳膊的手指,一根,一根,带着无尽的不舍与决然,松开了。
她眼中的恐惧和慌乱,渐渐褪去,化作了无尽的温柔。
“去吧。”
她的声音依旧虚弱,却没有了颤抖。
“我的小家伙……长大了。”
“姐姐……不该再拦着你了。”
她抬起手,想为他整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领,却发现自己连这点力气都没有。
韩清急忙握住她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但是……”
谢星眠看着他,眼神忽然变得无比复杂。
“在去之前……你先去看看她们吧。”
“安若瑜,和阿紫。”
韩清一愣。
谢星眠的脸上,露出一丝愧疚。
“我……去天沪之前,对她们用了一点小法术,让她们睡着了。”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轻颤。
“我不敢……”
“我不敢让她们醒来。”
“我怕……我怕她们一睁眼,就要面对一个……没有你的世界。”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眼中的愧疚几乎要满溢出来。
“就在我以为你死了的那一刻,我的整个世界都碎了……那种灵魂被活生生撕开,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痛,我尝过一次,就够了。”
“我不敢……我不敢让若瑜和阿紫也尝一遍那种滋味。所以,我自私地夺走了她们醒着的权利……我太坏了,对不对?”
她看着韩清,眼角滑下一滴泪。
“现在……你去叫醒她们吧。”
“告诉她们,你回来了。”
“告诉她们,一切都很好。”
韩清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他终于明白,这个女人,在抱着必死的决心去为他复仇的时候,心里还为他想好了所有的退路,安抚好了所有他关心的人。
她把所有的痛苦,都留给了自己。
他再说不出一句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无比珍视的吻。
然后,他站起身,转身走向了隔壁的房间。